而與此同時,身處暗室沉默良久的阿九與聶君厝終於回過了神來。
阿九神色沉默而冷淡,一言不發,視線卻情不自禁地流連在暗室裡,幼時的畫像上,清冷的視線裡不由的染上了無盡的懷念與回味。
這滿屋的畫,幼時的是她,年長的是姝晴,她的雙生妹妹。
當初,所有人都向着她虛弱的妹妹,逼得她離家遠走,再偶爾回來時,所見的俱是他與姝晴的情深繾綣,她以爲,他終究是愛上了姝晴……
卻原來,姝晴竟是一直假裝成了她?
視線似有柔意,似有追思,一直流連在壁上的一幅又一幅的掛畫上,只將十年前的點點滴滴一點一點重新在心底深處喚醒。
聶君厝發覺她的眸光與神色,陰鷙的眸底不由也泛起無盡的柔意,一寸一寸追隨着她的眸光,就好似在一同重溫他們當初的記憶。
可忽然——
阿九瞳眸一怔,視線久久凝在了一副明顯年歲並不久遠的畫卷上,倒像是這數月間所畫。
而那幅畫裡,所繪場景,竟是當初暗下相見的草亭,而畫中所繪之人,正是她。
“你——那時就認出了我?”阿九怔怔指着那幅畫,問道。
聶君厝搖了搖頭,“沒有,當時只是覺得有些神似,畢竟已經過了多年,容貌有變,回宮後,我偶然發覺姝晴屍身上與你一模一樣的胎記沒有了……這纔派人調查當年寧府之事,發覺了雙生子的事情。”
聶君厝走近幾步,指腹摩挲在那畫卷之上,喃喃柔和地道,“這是我……調查出真相後,才憑着記憶所繪……本是想,等這刺殺之事結束,再去與你相認,卻沒想到竟是你暗中跟蹤我到了此地……”
說及此,聶君厝才陡然想起似的問道,“倒還未問,你爲何要暗中跟蹤我?北彌長公主的命令?”
“不是。”阿九果斷地否定道,旋即纔想着補上一個藉口,“是……是我自己……想……”
“想看看我嗎?”聶君厝霎那滿是驚喜雀躍地道。
瞧着他滿眸驚喜的模樣,阿九心裡一酸,不由地點了點頭。
聶君厝脣角的笑意霎那肆意的蔓延開來,一瞬欣喜得竟宛若一個孩童,情不自禁地抓住阿九的手,拽着她去一同細看當年的幼時畫卷。
被聶君厝拉着,阿九有些怔忪地盯着他們兩手交握之處,而後,眉眼才泛過一抹真實的柔和,隨着他的步伐近前去。
可忽然,阿九的視線再次凝在了一處,那是一處角落,也掛着一幅畫,可剛剛一晃而過的視線間,她卻依稀看見那副畫卷裡的人,並不是女子。
這滿堂的女子畫像裡,唯一多了一副不一樣的畫像,阿九自是心生了好奇,不由拉着聶君厝向着那副畫卷的角落而去。
可走到近前,清清楚楚看清這幅畫卷之時,阿九的眸底不由閃過一抹濃濃的疑色。
“你怎麼會……畫這樣一幅畫?”驚疑之聲剛起,阿九便意識到不妥,迅速改變了話鋒。
聶君厝靜靜瞧了她一眼,卻並未指出她話鋒陡轉之事,只故作未覺,柔聲道,“此人,是我的貴人。”
“貴人?”阿九詫然地蹙了蹙眉。
聶君厝嘆了口氣,滿是感慨,“是啊,要不是這位老先生,也許,我到死也只是個瘋子,也許我根本活不到東淵內亂,也許我根本沒有機會再回南喬……”
“爲何?”阿九更是疑惑地追問一句。
聶君厝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阿九面上的急色,只安撫地笑了笑,回道,“當年在東淵,我尚未瘋癲之前便已經時常感覺頭痛欲裂,有一夜,正是這個老先生前來告訴我,說我命中有劫必將陷入瘋魔之境,困頓數年,而唯一的生機是在幾年之後的一個人身上,可那人是誰,那老先生未曾明言,只說並非東淵之人……”
“所以後來,我發現自己竟真是被太后設計,即將失去神智之前,便安排了衾香假意效忠太后,以待日後時機。”
阿九怔怔聽着他說完,久久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裡。
聶君厝神色柔和地瞧着她,良久,才嘆道一句,“姝淺,看來你是認識這位老先生,可能告訴我,他是誰嗎?”
阿九茫然地擡了擡頭,視線恍惚良久才匯聚一處,定定盯着聶君厝片刻,她才滿是疑惑地喃喃道一句,“我師父。”
“你……師父?”聶君厝詫異地疑聲道,一瞬有些懷疑是否出現了幻聽。
阿九更是疑惑地搖了搖頭,實在想不清楚這其間的關係,不由地站起身來,急速道,“不行,此事我要趕緊去告訴阿靖!”
她剛轉身要走,卻被聶君厝一把扣住手腕,可不待她掙扎,聶君厝便是沉聲霸道地道,“我隨你一起,好不容易尋到了你,朕再也不會放手!”
阿九微怔地瞧了瞧聶君厝,最終還是默許了他的霸道。
……
而阿九與聶君厝到達水月殿時,所見之景,便是宣綾靖與慕亦弦站在水亭之上沉冷寡言,而青鸞滿是防備警惕的一幕。
“沒想到東帝竟也在此,倒是朕來的不是時候了。”
聶君厝感慨了一番,打破了宣綾靖與慕亦弦二人之間陡然陷入的沉默冷寂。
宣綾靖本還想尋個話頭繼續問問慕亦弦他四皇姐和她父皇之間的恩怨,但聶君厝的出現,只能讓她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勉強地勾脣笑了笑,宣綾靖才客氣道,“南君客氣了。本宮與東帝剛好商談完。”
一邊說着,宣綾靖一邊將另一枚燭心鐲也遞到了慕亦弦面前。
慕亦弦視線寂然難明地落在她執着燭心鐲的手上,可視線匯聚之處,卻不是她手上的燭心鐲,而是她的……右腕。
慕亦弦的視線明明冷冽無波,可這一刻,宣綾靖卻能感覺似有火燒一般,在右腕處浮動。
見慕亦弦視線久久不動,宣綾靖不由縮了回來,將燭心鐲放到慕亦弦身前的桌案,才疏離道,“東帝所要的東西。”
慕亦弦被她這句提醒回過神來,這才神色寂然難明,拿起案上的燭心鐲後,便揚長而去。
聶君厝目光微深地盯着慕亦弦沒入夜色之中的背影,這才與阿九一同走入水亭之中。
“聽聞東帝誓要誅殺北彌餘孽,沒想到,竟會手下留情沒有動手?長公主好本事,竟能安然無恙與東帝同處一處。”
宣綾靖有些怪異地看了一眼聶君厝與阿九,不知是不是她太過敏感,怎麼感覺他們二人之間的氣氛有一點點不對勁……
阿九明明是去暗中跟蹤聶君厝,但此刻二人一同前來,聶君厝也不像是興師問罪的樣子……
壓了壓這一絲怪異,宣綾靖才眉梢微挑地反問道,“南君深夜來訪,又不知所爲何事呢?”
“朕倒是無甚要事,是姝……是你北彌使臣有要事稟報……”聶君厝一本正經地道。
而隨着聶君厝的回答,宣綾靖只覺心頭的那一絲怪異越發放大,果然,怎麼看都有些不對勁啊。
阿九卻謹慎地四處瞧了瞧,吩咐了青鸞退下,這才神色鄭重地道,“阿靖,師父多年前曾去過東淵,你可知曉?”
“什麼?”宣綾靖疑惑地愣了愣,不知阿九說及此事是何用意,但卻有些意味深長地在聶君厝與阿九二人之間打量了幾眼。
阿九沒有注意到她怪異的目光,繼續鄭重地道,“南君多年前曾在東淵碰見過師父,還是師父指點的他轉機所在。”
阿九簡短地敘述了一遍事情,宣綾靖便當即想到了當初衾香向她求助之時所言之事。
當初聽衾香所言,她只以爲是聶君厝自己敏銳洞察,發覺了身處環境的問題,沒想到這其中,竟然還有她師父的提點參與?
不由地,宣綾靖也顧不得再探究聶君厝與阿九之間的怪異,直接看向聶君厝問道,“南君可知困住你的陣法有何作用?那老先生可曾與你說過?”
“不曾。”聶君厝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目光微深含笑地在阿九與宣綾靖之間掃了掃,這纔不再等宣綾靖多問,全全道來。
“那老先生當初出現的蹊蹺,也只說我命中有劫,若應劫,將會陷入瘋癲困頓至死,而唯一的生機便是數年後途徑東淵的外來人。可具體是如何,朕當初也追問過,可那老先生說從卦象上只能看出如此,無法準確到是何人,只能看朕的命。”
“所以,朕以最快的速度驗證了那老先生之言,確實發現身處環境有異,不是風水便是陣法的問題,可那頭痛欲裂之狀卻日漸兇猛,根本不給朕時間去破解困頓之局,危急無奈之下,朕只能命令衾香假意投效太后,以待那老先生所說的轉機。”
話及此,聶君厝忽的頓了頓,瞳眸一眯,透出幾分深晦來,“長公主怎麼會對朕被困東淵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
宣綾靖心神微斂,才無甚在意地笑了笑,同時意味深長地反駁道,“阿玦所用的情報網,與本宮相同,阿玦在東淵的事情,本宮自然知曉,也許,本宮所知曉的,遠比南君知曉得更爲清楚。”
“哦?”聶君厝挑了挑眉峰,眼眸眯得越發深邃,“不知長公主還知曉什麼?”
宣綾靖瞧着聶君厝這番神態,不由壓低了聲音,尾音更是有意拖長,顯出幾分神秘莫測來。
“比如……困在南君的陣法的真實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