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彌明明已經投降三年,而這三年,她早已暗攪風雲,讓北彌重立於世,怎麼可能會是月前呢?
這一刻,宣綾靖只覺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甚至將北彌如今的安危以及與慕亦弦的複雜糾葛都暫且拋在了腦後。
她嬌俏似霞的面上一片沉寂,水眸寧和,更是尋不到半點漣漪,唯有不時從眸底深處閃過的精光,泄露着她不似表面鎮定的心緒。
心神越是亂跳,面上反而越加冷靜得讓人心悸。
良久……
她眸光一定,清澈無波,斂盡所有鋒芒與光華,看向素鳶,薄脣微微開合,唯有情緒,一時難明莫測。
“素鳶,我,阿靖……與你僞裝成……阿,我的侍女,同入東淵之事,你可曾告知過旁人?”
素鳶雖疑惑她話裡奇怪的停頓,但卻十分肯定地應道:“沒有,此事關係重大,公主早有交代,我怎會胡亂宣揚。”
素鳶的話,自從聽見開頭的“沒有”二字,宣綾靖就心緒驟亂得再聽不清後話。
她問此話,並非要尋得素鳶肯定的回答,而只是,想要一證剛剛掠過心頭的猜測,那十分——荒誕離奇的猜測!
八年前,父王意外駕崩,她在邊境設下葵天兵陣,震懾諸國的昭昭野心,但也心知擋不住東淵,故而,在葵天兵陣支撐的五年裡,她早已在東淵暗中佈局,而三年前,葵天兵陣終於被東淵所破,爲了北彌百姓不受戰亂之苦,她便暗中吩咐雲凌大將軍率羣臣於城門投降,而她與素鳶,則計劃假扮成雲凌大將軍之女雲夕玦的貼身侍女,混入東淵。
可卻未想,在她們前往東淵的途中,莫名的闖入了一處大陣,雲夕玦意外死在了陣中,而她,則在雲凌將軍的有心遮掩下,頂替了雲夕玦的身份,而後,以雲夕玦的身份藏於慕亦弦身邊,在慕亦弦的誓死追捕下,暗自籌謀周旋。
可素鳶此時的回答,分明是在說,她們現在正在前往東淵的途中。
也就是說,現在竟然是——三年前!
宣綾靖立時心神大震,卻猶覺不敢置信的荒謬!
鎮定!擰眉!思緒飛轉!
莫不是懸崖下真的有處大陣,竟然影響了她的心神,讓她陷入了心魔之中產生了如此荒謬的幻覺?!
此念一出,宣綾靖立即警惕地盯着四周,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地一一打量陣中的每一處。
然而良久,也沒能找出任何一個可以應證她這個猜測的痕跡。
不由地,宣綾靖顧不得素鳶仍舊指在她面前的軟劍,立時蹲下來,想要查看最後一處她不曾認真打量過的地方。
那就是柳樹下,毫無呼吸的“自己”。
素鳶察覺她的舉動,連忙推開她,甚至將“宣綾靖”死死護在身後,防備怒問道:“你想幹什麼?!”
然而,素鳶話音還未落下,宣綾靖卻看着那躺在樹下,因爲素鳶維護而稍被移動的“自己”突然消失了!
素鳶因着她突然震驚地看着身後的視線疑惑轉身,當看到明明在身後的“宣綾靖”此刻卻沒有蹤影,頓時急得提步欲走,想要尋找。
“素鳶——別動!”
宣綾靖疾聲制止,卻已經遲了,素鳶根本來不及收回的就要落下了半步!
情急之下,宣綾靖只能迅速扣住素鳶的手腕。
就在素鳶腳步落下的那一刻,刷的一陣輕微的恍惚,她們明明沒有走動,眼前的畫面卻陡然一閃,竟然又回到了宣綾靖先前醒來的那一片竹林中。
只是這竹林先前還算陽光普照、生機青蔥,這一刻卻是天色陰沉,滿地枯葉,竹身上的枝葉全都泛着枯黃之色,被風一吹,便簌簌落下,隱隱中,全是陰沉的枯落頹敗感。
素鳶一怔,惶急掃了一眼周圍,根本沒有找到她想要找的“宣綾靖”,面色一變,滿是驚怒,用力掙開她的手,劍刃寒光凜凜,殺意四起,“你做了什麼?!”
宣綾靖後撤半步,避開劍刃的寒冽,卻是心神暗緊地飛速打量着四周,心底不可控制地迅速翻涌起一些回憶。
確實,三年前,她隨阿玦入都途中,莫名陷入一個陣中,衆人皆被分散,而等她找到阿玦的時候,阿玦毫無呼吸的躺在一片竹林中!
而她當初醒來的地方,正是在一顆柳樹下!
等她與素鳶相遇,正準備破陣而出之時,這個困陣卻搖身一變,竟是生生變成了殺陣,一時間危機四伏。
後來她才知,那是因爲陣中闖入了其他人。而這其他人,正是慕亦弦一行!此陣,根本就是針對慕亦弦而來,她與阿玦只是無辜被捲入了陣中。
而現在,方纔那個柳樹下早已沒了呼吸的“自己”忽然消失,原本安全無虞的柳樹下竟也有了陣眼。
如果現在真的是三年前,可想而知,此刻這困陣只怕已經變成了殺陣。
宣綾靖心緒陡然一緊,下一刻,卻又忽的怔住!
如果現在是三年前的那個陣中,那就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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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慕亦弦,此刻也在陣中?!
宣綾靖深深吸了一口,腦海中不由地浮現懸崖上的那一幕幕。
她故意刺激慕亦弦的話猶響在腦海,被劍刃劃破過的手心似乎仍在隱隱作痛,慕亦弦那痛入骨髓的自欺欺人、那心如死灰的孤寂悲痛猶在眸中。
一直被她強壓在心肺間,故作不知的酸澀與窒息倏地一下噴薄而出。
本以爲,那三年掙扎終於到了頭,北彌復國,東淵無力,西殊扶持,南喬積弱,她總算不負父王臨終所託,總算給了小皇弟一個長年安穩的天下,她甚至相信,只要小皇弟勵精圖治,可保北彌百年無憂。
而她,唯獨欠了那一世深情,難以償還。
他們本是政敵,人,她可以利用,可唯獨情,她從未想過利用,最終,卻被情之一字生生作弄。
懸崖上,她字字違心,本想讓慕亦弦完全恨透她,也好過如她那三年掙扎難逃的愛恨糾葛。
可卻從未想過,竟會以回到三年前的這種方式……
宣綾靖忽的輕輕按了按酸澀複雜的心口,重重呼出一口長氣。也罷,如今,也算天遂人願,慕亦弦真得是隻剩恨她了。
因爲,對慕亦弦來說,三年前,他與她素不相識。
他們之間,再沒有那溫柔相依,抵足而眠的三年。
他們之間,只有慕亦弦對北彌皇室蝕骨的痛恨,以及她遵從父王遺命,爲北彌籌謀的使命。
他們之間,仍是政敵……
宣綾靖眸光微動,視線久久落在自己空蕩蕩的手腕上,不再有燭心鐲的手腕上。
恍惚間,似乎仍能看見當初慕亦弦溫柔至深的爲她帶上燭心鐲時的神情,似乎,仍能看見他們二人同刻名姓的心靈相通,再晃眼,卻又是懸崖上,慕亦弦那複雜難耐的悲痛以及那一句卑微祈盼的質問“你有過真心嗎”……
良久……
宣綾靖一直僵硬無措的脣角忽的緩緩勾出一抹弧度,竟是一如那跳崖前的清透明亮,雪白純淨。
不知上一世誰曾戲說,愛他最好的方式,便是隻與他爲敵。
也罷……
……
看着那明明被她用劍指着,卻忽然面色幾番變化,最後卻又忽然輕笑起來的雲夕玦,素鳶只覺心神似乎都被那宛如看透世事悲涼的雙眸深深吸引,無法自拔,甚至那一刻,素鳶竟覺得心頭莫名的、難以言說的沉重與難過,好似那一刻,她竟能感同身受。
不知何時,她竟是放下了那寒意凜凜的劍,直到看到那宛如烈日清泉、雨後春筍般的清麗笑容時,她才陡然回過心神來!
不由大驚,可看着那靜靜站在她面前的女子,她忽然感覺,陌生卻又熟悉,甚至,有一種神秘的虛無感。
讓她心生一種恍惚,卻又心生一種臣服……
這種感覺,她明明,只在長公主身上感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