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這一日清晨,儺娘領着衾香以及欣沐軒的數位宮女,一同送來的太后的新年賀禮,同時,亦是留下了太后的關切問候。
而衾香以及這一衆宮女就被留在了郡王府裡,明面着是照顧月寧郡主的起居。
宣綾靖當然知曉太后的用意,因着慕亦弦的突然插手,太后無法將她困在宮中了,自然是要將眼線安插回她的身邊,好在衾香的底細如今也清楚了。
宣綾靖暗暗笑了笑,面上便故作感激柔和地笑着道謝。
接下來的數日,宣綾靖便是每日都在藥浴之中度過,見着她終於安安靜靜地養着身體,素鳶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幾日,宣綾靖倒是一直注意着盛都的風向,不過尚在年關熱鬧之中,並沒有傳出什麼不好的風聲來。
慕亦弦以及聞人越雙方亦是沒有傳出什麼暗鬥,慕亦弦一直呆在府中,不知在忙些什麼,而聞人越則一直因着太后的盛情,被留在宮中,同時被留以作陪的,便是與聞人越有婚約的連悠月。
想起悠月那純淨乾淨卻又膽小的性子,宣綾靖倒是有些擔心她長久呆在東淵皇宮之中會出什麼問題。
而同時,這幾日宣綾靖也時常注意着主帝王的紫微帝星,卻地發覺,那紫微帝星,並不僅僅只是變暗淡了,甚至還在一天比一天暗淡。
只是這幾日變暗的程度並不特別明顯,不過再如此下去,但凡是能夠辨認星辰的人,都會發覺到這一顆明顯變暗的紫微星。
雖然不明白紫微星爲何日漸變暗,宣綾靖還是趁着況晉函爲她調養診脈時,偷偷叮囑了況晉函一句,注意下小皇帝的情況。
如今這局勢,各方都在蠢蠢欲動,太后也早已起了防範之心,一旦宮中的小皇帝出了什麼問題,就是這一方魚池軒然的時候了。
甚至悄悄囑咐了況晉函去問問尉遲曄,那些東西可都已經佈置好了!
而她所要做的,自然是……順水推上一把!
……
大年初四這一日,衾香按例回宮取宣綾靖的俸祿,同時也按例向太后回稟近日月寧郡主的狀況。
太后斂着目,似有冷光閃爍不定,“雲夕玦這幾天,就一直呆在府裡,哪兒也沒去?”
“是,郡主每日按着況太醫的藥方泡着藥浴,調養着身子。”
“十五,也沒派人去郡王府問候問候?”
“這……沒有,只有府的桑莫來賀過年,但只放下了賀禮,就走了。”衾香如實回答道。
太后氣息陡然沉了沉,良久,才又開口道,“郡王府這幾日,可有什麼異常的人出沒?”東淵最近暗中風波動盪,難保北彌的人不會起了什麼心思,北彌那消失無蹤的十萬兵馬,終究是個隱患!
衾香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卻仍是恭恭敬敬地道,“奴婢按太后吩咐,買通了郡王府的丫鬟,暗中注意着郡王府書房和郡王正屋,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人。”
太后頓時冷哼了一聲,“行了,退下吧。”
臨到衾香退到門口時,太后才突然想起什麼,有些不耐地道,“對了,怎麼說也是過年,雖然瘋了,但終究也是個皇子,按往年一樣,你隨便挑點看得過眼的東西送去南靜苑去,總不能讓南喬說我東淵沒點待客之道。”
“是。”衾香暗中視線一寒,面上卻仍是無波無瀾地淡淡應了聲。
南靜苑,正是南喬質子聶君厝所住的院落。
衾香按着太后的吩咐,也像往年一樣,淨挑些了無用的玩意,隨手拿了個托盤,就奉去了南靜苑內。
南靜苑,一片荒蕪,就只有幾顆枯樹,半點生機的顏色都沒有。
衾香面上無動於衷,心中卻充斥着快要壓不住的不忿!
當初一同隨行前來伺候二皇子的丫鬟,除了她投誠了太后,這些年都因病因傷,偶然的喪了命,如今的南靜苑,除了門外的兩名侍衛,就只能屋內的兩名宮女了,而這四人,都是太后的人。
不過那兩名宮女也不過是來盯着南喬二皇子的,只要不讓人死了,隨意怎麼伺候,反正不過是個瘋子。
衾香剛一靠近正殿,就隱隱聽見了屋內低沉的嘶吼聲。
伺候的兩名宮女瞧着她走來,倒是笑意盈盈的,“太后又賜下什麼好東西了?”當然,這宮裡的東西,那個瘋子哪裡還能用得上,賜下來的東西自然都是她們的。
衾香面色沉靜淡然,將托盤裡的東西遞給了那兩名眼睛放亮的宮女,便隨意地道,“我進去瞧瞧,也好給太后回稟。”
那兩名宮女正高興的分着東西,頭也沒回地應了聲。
衾香冷冷抿了抿脣,這才推開屋子走了進去,剛一踏進去,一堆東西噼裡啪啦地雜了過來!
屋外這分着賞賜的兩宮女早就習以爲常,根本理都不理。
衾香面色關切而擔憂地盯着那發瘋的人,嗓音卻控制着平淡疏離,“二皇子,您冷靜些,奴婢奉太后之命前來看看您,奴婢衾香。”
前面的那些話都是說給屋外的兩名宮女聽得,最後那二字,纔是她的重點!
二皇子瘋了四年,她不敢確定二皇子還能不能認出她!
聶君厝卻放佛受到了驚嚇,手中狂亂的揮舞着,喉嚨也嘶啞低沉的不停吼着,可卻明顯能聽出中氣不足的萎靡。
受了這麼多年的折磨,不虛弱萎靡纔是怪了。
衾香眼中滿是痛楚憤恨之色,心頭卻驚疑打鼓的瞧着聶君厝那散亂狼藉的面目,難不成……不是陣法的緣故?二皇子還沒清醒過來?
靜靜瞧着二皇子這般根本沒有清醒的瘋態,本以爲希望就在眼前,卻親自看着希望破滅,落差之下,衾香生生憋忍了這麼多年的憤怒終於控制不住的噴薄了出來!
她猛得似的一拳砸在破舊的窗柩上,尖細不平的木刺瞬間劃得她的手滿是傷痕!更是用根本傳不到屋外的音量憤恨不已地咬牙切齒地低咒道,“太后!不得好死!”
而正是她這一句話後,她突然發現有一道陰鷙狠戾的目光陡然凝在她的身上,讓她控制不住地渾身發冷。
“二皇子?!”看清那一道目光來源,衾香頓時喜形於色,口中剛要驚喜的喚道,卻又飛速防備地壓了下去。
聶君厝仍是噼裡啪啦地摔着撞着屋內的東西,凌厲陰冷的審視目光卻一瞬不瞬落在衾香的身上!他瘋之前雖然是有佈局,但這麼多年,難保不會已經變了心!
衾香心思機敏,瞬間明白了二皇子的懷疑,當即撲通一聲狠狠跪了下去,重重叩了三首,可顧及屋外的宮女,衾香並未出聲解釋,就這麼跪到聶君厝跟前,將一張宣紙塞到了聶君厝的懷中!
而恰在這時,屋外的那兩名宮女已經分好了東西,正準備進來瞧瞧,衾香忙得就勢摔倒在地,聶君厝神色一冷,也趁勢砸了一東西過去,衾香額上頓時通紅一片。
兩宮女所見之景,就成了衾香姑姑被那瘋子砸倒在地的情景。
那兩宮女頓時一聲驚呼,“唉喲!衾香姑娘,您沒事吧!這人就是個瘋子,你靠他那麼近是要出事的!您快出來得了!太后那回稟個沒事就行了,反正沒死!”拉成衾香躲瘟疫似的飛快跑了出來,還死死把殿門關上,在門外扣上了鎖。
衾香神色冷淡地按着額頭,低垂的視線落在那落上的鎖上時,寒光一閃而逝,最後卻沒再說什麼,淡淡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了。
衾香去回稟了太后一聲後,便領了宣綾靖的俸祿回了平北郡王府。
回到皎卿閣後,趁着無外人在,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宣綾靖面前,雙目淚光顫動,滿是難言的激動與感激,“多謝郡主!奴婢一定萬死以報!”
宣綾靖面上露出一絲淺笑,示意素鳶扶起了她,才道,“醒了便好。額上的紅腫,趕緊去擦擦。”能讓衾香這般激動,不用多想,也知是南喬二皇子清醒了。
衾香又是執意地叩了謝禮,才斂了斂激動的情緒,正色道,“郡主放心,奴婢趁今日已經塞給了二皇子一封信,信上言明瞭郡主所做的一切和郡主想知道的事情,等過幾日,奴婢再尋個機會入宮,偷偷去見二皇子。”
“嗯,注意些,別讓太后注意到異常。”宣綾靖沉思叮囑了句,這才示意衾香下去。
夜色降臨時,宣綾靖再次瞧了瞧紫微帝星,這紫微帝星的光芒果然比昨日又更暗淡了一些!
可況晉函卻遲遲沒有發現小皇帝有什麼問題,反而正常健康的很,放朝五日,太后難得有時間時時刻刻陪着自己的獨子,四處走走閒逛,母子間滿是歡顏笑語,溫馨和樂。
讓宣綾靖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過了。
然而,就在這一日,子夜。
南靜苑中,一道身影在夜色之中一晃而過,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沒入了主殿之內。
殿內,仍舊維持着裝瘋狀態的聶君厝此刻正在熟睡,好似毫無所覺。
而闖入殿內的那人,卻氣定神閒地緩緩走到了牀榻邊,聲音壓的極低,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從容、篤定與貴氣,“二皇子。”
琥珀色雙瞳在月色清輝下,分外晶瑩剔透,彷彿能夠洞察一切,“陣法已破,二皇子難道不想睜開眼靜靜賞一賞這如華的夜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