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輕塵在一個下雨的早晨醒來,一如他過去逢凶化吉的經歷,再度讓身邊的人震驚了一把。當蕭允歡天喜地地告訴他,仗打贏了,他的身份已經從夏侯爺成爲了夏國公的時候,新賜的衣袍與賜酒也隨之送到了流光閣內。
夏輕塵看着面前的玲瓏玉杯,若有所思地說:
“蕭,我讓你收好的東西呢?”
“哦,在”蕭允從貼身的懷裡摸出一封錦囊“在此,蕭允一直貼身帶着,不敢有失。”
“你不想知道這是什麼?”
“大人不說,蕭允不敢好奇。”
“這是西苗地界與皇朝在戰事結束之前訂下的議和書。上面承諾了西苗地界願成爲皇朝屬國,從此享有賦稅優待、商貿自由以及教育平等的關係,只要將這份議和書呈到主上面前,加蓋龍印,它就可以立即生效。”
“這……這怎麼可能。赫炎蒼弘怎麼可能私下訂立這種和約?”
“立書訂約的不是赫炎蒼弘,是他的弟弟,赫炎蒼劍。他沒有他兄長那樣的魄力和雄風,但是他卻有審時度勢的腦子。這封和書,是他爲萬一戰敗的西苗子民準備的。他擔心西苗戰敗之後,皇朝會屠殺西苗的族民,所以預先與我訂下了這份和書——這是他給西苗地界預留的後路。”夏輕塵去處其中的布帛,在蕭允面前展開來。
“但赫炎蒼弘的屍體至今沒有下落,怎知他不會復生歸來,再掀戰火。”
“他不會了。就算依然活着,他也不會再選擇這條路。我和他不歸路,已經結束了”夏輕塵將那布帛交給蕭允“只要皇朝擁立赫炎蒼劍爲新一任的西苗族長,那這份和書上的內容,就可以實現。西苗將得到生存的空間,而皇朝就可以迎來期望已久的四海歸一,千秋太平。阿袤的理想,我的曾經的理想,就可以實現了。我以爲我已經沒有機會回到京城了,所以我把它給你。現在我還把它給你,你得答應我,在今天早朝的時候,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它遞給主上。”
“爲什麼?這是大人的功勞,曠古絕今的功勞,大人爲何不親手把它交給主上?”蕭允不解地看着他。
“我……今天上不了朝了。”
“啊……也是,大人重傷初醒,是應該多休息幾日。”蕭允趕忙湊過去,扶着他靠到墊子上“大人,別想打仗的事了。主上爲了你的傷找敏之去了,很快就能回來見你了。到時候,大家又都在一起了。蕭允會好好保護大人的,下了朝,我就送大人回府去。”
“嗯……”夏輕塵躊躇地點點頭。
“那……蕭允先去了。”
“蕭……”夏輕塵拉住他,明白地看到他眼中流露的一絲驚喜“蕭,別再這樣下去了,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你要的東西,我沒法給你。”
“蕭允知道”蕭允眼中的光芒一暗“蕭允明白的。一直都明白。可是……感情是管不住的。大人,你就讓蕭允跟着你,跟你一輩子,好嗎?”
“我只怕不能答應你了”夏輕塵嘆了口氣“你去吧……”
“是……”蕭允感覺疑惑,心中頓生一種說不清的壓抑。他躊躇片刻,終究還是心情忐忑地離開了。
夏輕塵看着他漸漸遠去的身影,深吸一口氣,頹然呼出。他看着面前玲瓏剔透的酒具,一種蒼涼的悲傷涌上心頭。凱旋的賜酒是再平常不過,但他身染宿疾,不宜飲酒,往日慶功,從不賜酒,這一杯,看來是逃不過了。
“請國師更衣。”行賞的太監在一旁恭敬地等候着。夏輕塵緩緩擡起手臂,由人攙扶着起身,緩緩穿上嶄新的官服。那是朝中絕無僅有的一件素色官服,爲了他一人度身縫製。那是最熟練的織工,一年只能織造數匹的錦緞;層疊在一個單色的布上,織出了變化的陰陽花紋——是他才能享用的奢侈品。他曾想象過無數次,在皇朝四海歸一那天,穿着它,和皌連景袤一起登上巍峨的城樓,宣讀犒賞六軍,大赦天下的詔文。
而現在,他的夢碎了,碎在繁華成真的前面。
“主上賜酒,請國師用酒。”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怎麼能忘記這條真理。他以爲自己回不來,看不到夢醒成真的一幕了,可老天爺卻讓他睜開了眼,再一次面對死亡。他曾經有過重生的機會,他用第二次生命經歷了貧窮與富貴、悲歡離合,而老天,卻在他最後豐收的時候,再一次讓他失去。到頭來,他終究是這世上的一個客。他甚至來不及,見那個人最後一面。造化弄人,萬劫不復啊!
精美華貴的玉杯緩緩注滿氣息醉人的瓊漿,夏輕塵顫抖地端起在指中。一杯下去,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虛幻起來。
“告訴南王,不是輕塵無能,是士族氣數未盡。皌連景焰,不愧是我夏輕塵最成才的學生……”玉杯落地而碎,夏輕塵的身體,在搖晃中,緩緩倒地。
還好,就讓大家以爲他因傷病而死吧,免得再傷心一次……最後的想法,在夏輕塵朦朧的意識裡閃過。他慢慢地閉上眼,沉入黑暗。
當日,蕭允將那份和書呈上了朝堂,西苗地界從此在政權上歸服在皇朝之下。夏輕塵終於用他最後的心力,爲自己一手經營的朝廷,開創了四海歸一的局面。功至頂峰、聲達極致的同時,又用自己的死亡,再度震驚了所有人。
當月,舉國服喪,君王親往弔祭。夏輕塵被追封爲郡王,厚葬與東陵之旁,長伴先帝,諡號“懿”。
在他死後,皌連景焰被晉封爲輔國親王,出任攝政王一職。收拾了戰爭留下的殘局後,依照夏輕塵的設想,趁諸侯兵力大損之機,頒佈推恩令,將一切軍權收歸朝廷,開始了中央集權的一人天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面對自己成功的第一步,皌連景焰歡天喜地地打着滾兒,興奮地雙腳在牀上猛蹬猛踹,好像發瘋了一樣“成功了,成功了!我終於狠狠地把少傅給捉弄了一次!看他們這會還不把我當回事!哈哈哈哈哈……”
夏輕塵下葬的當晚,東陵之外的樹林裡,出現了幾道黑布蒙臉的人影。一個高個兒男人帶着幾名江湖小嘍囉打暈了守衛,潛入了陵寢。
“大哥,你的身手看起來真眼熟,我們之前是不是一起幹過……”幾個小嘍囉謹慎地跟在那個男人身後進了墓穴。
“是嗎?我看你們也很眼熟”帶頭的男人瞪了他一眼“去把棺槨打開。”
“大哥,拿點兒值錢的就走吧。國師是良臣,他的棺槨不能開,幹咱們這行也得講點陰德……”開口的小嘍囉沒說話,就被高個兒狠狠踹了一腳,只好乖乖掏出工具,撬開了棺槨。高個兒男人一用力,推開了棺材蓋。夏輕塵的“屍體”如沉睡中一般的模樣,出現在衆人眼前。
“啊……”高個兒男人提進燈去,照亮棺材中的人臉,然後他伸出手去,把屍體抱了起來“真是好臉蛋……”
“大哥,你是不是高興瘋了,那個是死人,寶貝在下面啊……”
“沒錯,老子盜的就是他的屍。國師是朝中數一數二的美男子,活着的時候咱輪不上,死了一定要好好漏一摟。”
“你你你……我想起來了……你是上回盜皇陵那個!那個戀屍癖!”小嘍囉喊了起來。
“嘿嘿……我記得上回就交代你們忘了我的!”
隨後只見墓室裡金光一閃,小嘍囉們立即慘叫起來,屁滾尿流地捂着腦袋逃了出去。
皌連景袤不知何時進入了墓室深處,彎腰抱起夏輕塵的身體,摟在懷裡親了兩口,回頭對着蒙面的男人說:
“棺內有一盒銀票。你四下找找,連同能帶走的金玉,一起收起來。”
“這這……我是個大夫,怎麼總是讓我幹這偷墳掘墓的勾搭……”
“你還想讓大家像以前那樣搭街邊攤,開牛肉麪館嗎?”
“不想……”
“那就趕緊的,這是我們安家的本錢。”說完他扛着夏輕塵,快步離開墓室。
“爺……您倒是給我留個火啊……”
……就這樣,國師的陵冢在第二天發現被盜竊了。攝政王唯恐引起騷亂,密而不宣,只派雍津府尹追查盜墓之人,但後來一無所獲。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風波過後的一個午後,皌連榮珍和夏子安兩個孩子在御花園的涼亭裡啃着西瓜,你一口我一口地吐着西瓜子:
“子安啊,你爹爹讓我把一壺假□□送給你父親,說要捉弄他。結果你父親喝了之後就裝死騙他。你爹爹以爲自己嚇到他了,在那窮高興。你父親也以爲自己騙到了他,自己高興地走了。”
“那他們豈不是都讓對方給騙了自己還在那傻樂?”
“就是啊,我真不知道他們爲什麼這麼高興玩這種沒意思的遊戲。”
“主上哥哥,你知道嗎……”夏子安吃得兩腮鼓鼓。
“什麼?”
“我覺得,我爹爹和我父親,都是笨蛋。”
於是,兩個乖寶寶一直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皌連景焰攝政,在西苗地界納入版圖之後,大力推展兩地貿易和特產的種植。在商路的推動下,中州很快重建起來,成爲天下商賈的聚集的貿易之地。朝廷稅收的增加昭示着他的領導有方。他下令將國庫中充盈的錢財撥放出來,在京城和幾個繁華的城市興建起了官學,培養各種專長人才以供朝廷選拔。從很大意義上來說,他讓夏輕塵原先的設想成爲了現實。唯獨沒有推行的,依舊是立憲組閣一事。畢竟,在他這個王爺看來,皌連氏的江山,怎麼能夠交給外人管理呢?
不久之後,蕭翰和甄穎一同告老還鄉,兩人拖家帶口,拉着二十幾車的家當以及沉重的煉丹爐,離開了京城,一同向着年輕時曾經奮鬥過的月桂之鄉去了。蕭翰準備讓自己的下半輩子,在置地養馬、喝酒打獵的生活中度過,當然,一切的前提,是甄穎不要再煉丹,也不要再請他吃藥丸。這一回,甄穎倒是爽快地答應了,因爲他已經找到了新玩具——火藥和□□炮。讓我們爲蕭叔叔後半生的人身安全擔憂吧。
至於蕭允,他相信兩人最後共處的那個早晨,是迴光返照的結果。之後,他就一直沉浸在失去夏輕塵的悲傷之中。蕭翰告老之後,他一個人留任京中,只有之前受傷被他圈養的妖狐爲伴。終於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莫名的信後,立即上書辭去了官職,連夜打包袱離開了京城。一個人跑到荒郊野外把妖狐放了生,獨自朝着南方奔去。至於後來生活如何,各位主角的結局如何,請關注最後一章的幸福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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