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師左手拾劍,慢慢纏上腰繩。再對面,就是生死之招。一生心高氣傲,不落下風的
“昨日上京,今朝天嶽,倏焉忽焉……我指東海爲酒,渴時浩飲;崑崙作枕,醉後高眠……”最後飲盡壺中烈酒,揚手一拋酒壺。
凌依依飽提真氣,人劍合一。凜凜戰意直躥蒼穹,方丈之內,人畜盡滅。他騰空起招,頓時寒霜蓋日,天空爲之變色,大地爲之動搖。萬劍歸心,傾盡半生根基。半空驟現耀目昊光,一招直指赫炎蒼弘。
鮮血自嘴角滴落,赫炎蒼弘眼不動,身不動,面不動容。額角髮絲揚起的剎那間,握戟的手猛地一緊,周身氣流暴衝。眨眼之間,身化殘影百步行,銳感回戟射寒月。
兩道至極的鐵光交擊瞬間,周遭景物忽然一暗。萬籟俱寂的喘息間,只聽一聲巨響,烈焰火花迸射而起,燃燒了一天的血紅。
無聲墜落塵埃的空酒壺,昭示着這場爭鬥最殘酷的結果。
“師父啊——”
突破重圍的剎那間,一道白影衝過蕭允的身旁。蹣跚墜馬的身體,挽不住緩緩倒下的偉岸身軀。
漫天飛濺的熱血,是內心深處,最無奈的遺憾。
到最後,躺在不遠處,一生鑄劍的夥伴,半世憎怨的手足,仍無法共同一圓畢生的理想。垂死掙扎,仍脫不出命運的戲弄。死不瞑目的眼,遺憾着最後說不出的那句抱歉,
長嘆三尺秋水高,不問頂峰更爲何。
至死糾纏的恩怨,被斬斷的劍,被誤會的人,終也隨着生命的流逝,塵歸塵,土歸土……
“師父啊,師父啊……”面對殘破的屍體,不斷浸透衣袖的鮮血,夏輕塵震驚的雙眼,映照出赫炎蒼弘震驚的臉。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他偏偏是自己最大的敵人,爲什麼最親最愛的阿得,殺了他最敬重的師傅。爲什麼他會變成這樣,爲什麼他的手上總是沾滿自己最珍視的鮮血。爲什麼總是,殺!殺!殺!
“啊——”夏輕塵撕心裂肺地一聲吼叫,猛地一把抽出腰間寶劍,不顧傷痛劇烈的身體,朝赫炎蒼弘刺去。
“你來了……”赫炎蒼弘深邃的眼,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屹立的身軀輕輕一顫,正正受了這一劍。大手緩緩握住劍鋒,緩緩拔出,然後抓向夏輕塵肩頭。
“大人!”身旁一聲大喝,蕭允一步當前,護在夏輕塵身前。劍光化作千道白影,籠罩赫炎四周“掩護大人快退!”
“讓開!”眼見夏輕塵被救走,赫炎蒼弘暴怒而起,手握戟杆中端,化長爲短,單手舞出燕子迴旋,火光萬點突破劍勢,出神入化,招招逼命而來。
“有蕭允在,誰也不能傷害大人!”爲護夏輕塵,蕭允獨身擋關,手握寶劍,招招豁命相拼。赫炎蒼弘心有所繫,一時受困。火梟見他負傷在先,久戰不利,於是揮兵上前,將他護下。
蕭允眼見夏輕塵走遠,自己虛晃數招,收隊回營。
駐軍營地的大帳之內,蕭允守在新鋪的榻前,目光癡迷而眷戀地看着夏輕塵昏睡的臉。蒼白的臉露出痛苦的神色,緊閉的眼角,在睡夢中,緩緩淌下淚來。
“大人……”粗糙的指,緩緩拭去眼角的淚痕,蕭允心疼地輕撫着他的滾燙的額頭。
輕輕地掀開被子,解開被血染紅的衣襟,用剪刀剪開血污的繃帶,看見裡面紅腫迸裂的刀傷:
“都傷成這樣了,主上他怎麼忍心……”
於心不忍地輕輕拭淨傷口,輕之又輕地撒上藥粉。
“嗯……”痛苦的□□,夏輕塵緩緩痛醒過來“蕭……”
“大人,是我……”蕭允輕輕托起他的身子,懸空着放在自己腿上,蕭允取過乾淨的布條 “蕭允爲大人換藥,大人稍作忍耐……”
“啊……”布條勒過傷口,夏輕塵吃痛地叫了一聲。蕭允的手,利落地環過他的身體,替他包紮好傷口,又將他抱回榻上。
夏輕塵看着他,忽感恍如隔世一般,心中的落寞與傷痛,脆弱地一涌而出。
“蕭……師父他……”
“大人……”蕭允一把將他的頭摟在懷中“別說,別問,別想了……什麼都別想了。蕭允會守着大人……就算衆叛親離,就算主上已經放棄,蕭允也會一直陪在大人身邊……”
誓言般的話語迴盪在耳畔,夏輕塵似聽非聽,麻木一空的心裡隱約有了那麼一絲知覺。可一有了知覺,心又開始隱隱作痛。滾燙的腦袋,昏昏沉沉地在崩潰的邊緣掙扎。那個阿得,他的阿得,那個在他記憶中總是一臉憨笑、爲他遮風擋雨的阿得,爲什麼會變得這樣殘酷。然而自己必須終結他,終結這場沒有邊際的殺戮……
軍帳之外,蕭翰彎着要,偷看一眼帳篷裡的動靜,隨後狂躁地來回踱着步:
“嗯……唉……嘖……嗨……”
“蕭將軍。”李昆嶺侯在帳外,看着他心急火燎的樣子,頗爲尷尬地笑道“少將軍一會兒就出來了。”
“廢話!他要是敢不出來,我拉也要把他拉出來!”蕭翰惱火地跺着腳“主上是怎麼想的嘛!這個時候派他來……這是要招降,還是要投降啊!”
“侯爺心中自有分寸。蕭將軍多慮了……”
“哼……”蕭翰不滿地哼了一聲“但願如此。”
“蕭將軍,不想知道甄大人的近況嗎?”
“怎麼”聽見甄穎的名字,蕭翰神色不由一變,忍不住問道“你有甄穎的消息?他怎麼樣了?是不是出事了?”
“末將一直留守中州待命,消息並不靈通。將軍要是想知道,應當去問侯爺。若是將軍能心平氣和地接待侯爺,相信侯爺一定願意多談一些關於甄大人的消息。”李昆嶺不動聲色地說。
“嗯……”像是被戳中了軟肋一般,蕭翰悻悻地一背手,若有所思地走了開去。
冷香淨苑的後院裡,皌連景焰坐在樹蔭下的涼蓆上,看着翠娘將杯盤碗碟放在面前的案几上。
“王爺,多少吃一點兒吧。你不吃不喝,身子要垮了。”翠娘將碗推到他面前“你看……這個呀,是大人親手教我做的面,可好吃了。”
“少傅還擅長烹飪?”皌連景焰稍微打起精神地看着面前的牛肉麪,慢慢擡起筷子,扒了一口,隨即臉色一展,胃口大開地吃了起來。
翠娘看他有了胃口,總算稍作放心地嘆了口氣。九王爺下葬之後,她就照夏輕塵的吩咐,將皌連景焰接來府中暫住。一來可以仔細照料他,二來,也能讓府中丫鬟有事可做。自從夏輕塵匆匆離開之後,整座宅院就變得死氣沉沉。她的心,更是沒着沒落,一直掛念着夏輕塵的安危。
“翠娘……”皌連景焰見她出神,不由地放下了筷子。
“啊……王爺,怎麼了?怎麼不吃了?”
“你坐在這兒陪我,讓我想起以前你在南王府的日子。”皌連景焰說着哽咽起來“這要是從前該多好,父王就不會離開我了……”
“王爺,別多想了。”翠娘撫摸着他的小腦袋“多想傷身,你這樣,少傅回來,會心疼的……”
“翠娘”皌連景焰拉着她的手,眼淚汪汪的桃花眼,滿是期盼地看着她“少傅回來了,是不是就要趕我走了……我不想一個人回王府……”
“不會的,少傅這麼喜歡你,怎麼捨得趕你走。你就住在這裡,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翠娘,你騙我……”皌連景焰撅着嘴“少傅怎麼會喜歡我……”
“我還能騙你不成?公子的門生有這麼多,能讓他時常掛在嘴邊兒上的,只有王爺一個人。他常說王爺聰明能悟,是最能認同他治世之道的人。”
“真的……”皌連景焰心中竊喜。
“當然是真的”翠娘將點心供到他面前“所以王爺得多吃點,這樣纔有精神溫書,等少傅回來,才能好好讓他考功課。”
“嗯……”皌連景焰乖巧地點了點頭,張嘴咬了一口她手上的點心。
“這……”遠處的月亮門外,張之敏站在牆後,心驚肉跳地看着這一幕“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住到這裡來了?”
“王爺住進來好一陣了,張大人不進去問候一聲嗎……”侍書跟在一旁,不解地看着他的反應。鮮少出門,她對外面發生的一切並不瞭解。而夏輕塵的政務,向來只與翠娘一人說,她當然什麼也不知道。
而此時的張之敏,對如今的狀況,也不比她清楚多少。他傷痕初愈,就帶着重居正匆匆往京城趕。沒想到途中重居正被密令召走,他一個人馬不停蹄奔到了雍津,看見滿城的素練,這才得知皌連琨死去的消息。
一心掛念夏輕塵安危,他入城第一件事就是前來冷香淨苑探望。不想人沒見到,卻發現皌連景焰這隻心懷不軌的漏網之魚,竟然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夏輕塵家中。心中一陣莫名的不安掠過,背上頓時嚇出一身冷汗來。
“他大爺的,現在這是什麼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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