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爽朗的陽光照在宮城的金頂之上,皌連榮珍穿着整整齊齊,戴着自己最好看的一頂金冠,啪嗒啪嗒地走過平闊的青石磚地面,朝薰風殿走去。
昨夜的喧囂他絲毫沒有察覺,在南王府受驚回來,他就在馬車上睡着了。一覺醒來,事情也忘記了大半。一大早,建桂宮的小太監就跑來傳話,說今日不用上凌煙閣唸書了。他這才模模糊糊地記起,昨日皌連據跟他說,隨時可以到薰風殿找父皇的事。於是,他穿戴妥當,滿懷期待地朝薰風殿去了。當然,他不能無緣無故地打擾父皇理政,他可是帶了自己的藉口——他新寫的詩和新練的字——準備呈請父皇御覽。
“嘻……”小短腿快步地小跑着,跟在他身後的貼身小太監,提心吊膽地跟在一旁保護着。兩人跌跌碰碰地,朝薰風殿跑去。
而他小小頭腦怎麼也想不到,今生唯一一次渴望的親情,竟成了記憶中永遠的傷痛。
此時此刻的薰風殿,已完全籠罩在一片危機與愁雲之中……
皌連景袤自昏迷中醒來,渾身如火燒一般疼痛。他看着面前朦朧的白影,恍惚地張了張口:
“輕塵……”
“主上,我是敏之啊。”張之敏扶起他來,喂他喝下幾口清水。
“啊,是你……你沒走”有氣無力地一聲嘆息,帶着輕輕的遺憾“外面情勢如何了?”
“南王府的人馬,已經攻嚇了前庭了”張之敏恨恨地說“景焰派人來傳話,要敏之用司隸府的軍符,交換主上的解藥……”
“最壞的結果,果然發生了……”
“都怪我,都怪我沒用……”張之敏懊惱地哭了起來“主上,是敏之害了你啊……”
“當初讓輕塵掌管司隸,就是讓他爲自己培養一個後盾。如今……朕最擔心的事發生了……九叔給景焰留下了豐厚的遺產,到最後,終究是他凌駕在朕的身上……記住,朕死後,你決不能將令符交給景焰……否則,你和輕塵都會有危險……”
“主上!你不能死……敏之帶着你衝出去!世上無不解之毒,敏之拼了性命也要救你……”
“敏之啊……”皌連景袤眼神恍惚地看着帳頂“朕是一國之君,國君的命運,就是死在龍位之上。”
“不要,不要啊……敏之不同意。主上小的時候曾經說過,要庇護敏之一輩子。你死了,敏之以後該怎麼辦。還有蕭允那頭豬,你要是不看着他,他就不知道往哪兒拱了……”張之敏大哭起來“主上!你不能死,你不會死的,敏之會拼了性命救你……”
“敏之,你拿紙筆來,朕要立遺詔。”
“主上!”
“快……”
“是……”張之敏無奈地一嘆,走到榻邊取過紙筆。
“三公不在,朕親手寫,再由你帶出宮去,交給司馬正秀……”皌連景袤撐着最後一點氣力坐起來,在白紙上飛快地書寫起來“朕歸天后,龍位傳於太子榮忻……封馬正秀爲太子太師,蕭翰爲太子太保,加封護國公……罷黜原太子少傅夏無塵朝中官職,遣回屬地,全心守土。”
“主上!你怎麼能讓輕塵走呢!這個時候,沒有他怎麼行,你趕緊把他召回,把他召回啊……”張之敏在一旁意欲勸阻,但皌連景袤已抓過玉璽,重重蓋上“啊……完了……”
“有一片土地,有精壯的武士,可保他在中州安享太平……讓他走吧,今生遠離這個朝堂……”皌連景袤鼻中緩緩滴下粘稠的鮮血,他擡手一捂,噴涌而出的鮮血,從指縫中冒出“將朕的屍體交給景焰,藉機帶走詔書和玉璽……這是朕最後爲他鋪的路……”
說完,他閉上眼,沉沉向後倒去。始終無法瞑目的眼中,飽含深深的遺憾,是爲死前無法再一睹伊人容顏;是爲臨行分別時,再也無法說清的誤解。如今窮途末路,當初對他許的諾,終究還是沒能守住……
“主上啊!”上前抱住墜落的身軀,張之敏只覺莫大的悲傷泰山壓頂般從天沉下。懷中是無力迴天的無奈,薰風殿內只有他嚎啕大哭的回聲。
……
日光照耀在白玉臺階玲瓏的之上,皌連榮珍抱着自己書寫的字紙,呼哧呼哧地邁上白玉玲瓏的臺階。遠遠地,就看見朝服金冠的皌連景焰,一臉嚴肅地走過武衛夾迎的長廊,站在薰風殿的大門之前。
“皇叔?”榮珍眨眨眼睛呼哧呼哧地跑了過去“皇叔,皇叔——”
“嗯?!”皌連景焰心一緊,赫然看見圓滾滾跑過來的小紅糉子。當下眉頭一皺,近身武衛立即上前攔住了榮珍:
“站住!”
“大膽,你是什麼人,竟敢擋大皇子的路!”一旁的貼身太監上前罵道。
“讓他過來吧。”皌連景焰擺手讓侍衛退下。榮珍一下撲了上來“皇叔,皇叔……抱——”
“你怎麼來了?”皌連景焰有些不耐地將他抱了起來。
“珍兒來見父皇”榮珍小心翼翼地護着懷裡的紙卷“皇叔你也來見父皇嗎?”
“嗯……”
“那珍兒跟皇叔一起等。”小胖腿動了動,往他手臂上坐穩了。
“珍兒,皇叔和父皇,你更喜歡哪一個?”
“嗯?”皌連榮珍露出疑惑的神色“珍兒都喜歡……”
“那如果,皇叔和父皇,只能選一個,你會選誰?”
“嗯?珍兒不知道……”榮珍疑惑的神情更明顯了,懵懂的小腦袋,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好的東西正在向自己靠近“皇叔,你怎麼了?”
“珍兒,你要選皇叔。”皌連景焰擡起漂亮的手,輕輕捏着他紅潤的小臉蛋。
“嗯?”榮珍依舊不明不白,像是被這的場面給唬住了,只小聲地哼哼。
“我們都是被遺棄的人啊,從小在敵視的眼光中長大,小心翼翼地擔心着每一天的言行。我的皇兄,你的父皇給又有何德何能,又給了你什麼?只有我,只有我最瞭解你。珍兒,你應該選我。只有我,能終結你卑微的宿命,你明白嗎?”
“皇叔……你好嚇人……”小臉皺了起來。
突然,長長的玉廊盡頭,薰風殿的殿門沉重地打開了。
“出來了……”
隨着一聲低呼,逆襲隊伍刷然抽出兵器。皌連景袤驀然回身,只見張之敏形單影隻地站在門裡,一臉蕭瑟地看着他。
“皇叔,緊……珍兒喘不上氣……”
皌連景焰定定站在原地,抱着榮珍的胳膊,隱隱顫抖着,慢慢鬆開來,讓懷裡的孩子滑落在地。
“主上歸天了。”輕輕的一句話,震驚在場衆人。
“啊……”皌連景焰全身一震,急於衝入的腳步釘在原地“他……他竟然……寧願死,也不願向我低頭!”
“你滿意了?”張之敏面無表情地單膝下跪“臣張之敏,恭賀南王爺大計功成,榮登大寶。”
柔和沉靜的嗓音落下,一陣穿堂涼風吹來,捲起殿內輕紗帷幔。遠處正榻上,面前毫無生氣的容顏,讓皌連景焰心虛地閉上了眼睛。
“父皇……”
皌連榮珍脫口而出一聲輕呼,水汪汪的大眼睛裡,瞬間涌起不解與恐懼。抱緊在懷中的紙卷掉落在地面上,慢慢滾過殿外白玉石階,無聲無息地展開,被風吹散在薰風殿前的廣場之上。
“哈……終於……終於,我贏了……”皌連景焰乾笑地置身於空闊的薰風殿內,俊美的臉上卻見不到笑容。很快,喪鐘就要敲響,宣告他今生最大的敵人,命歸黃泉。而他,終於能夠以嫡系正孫的名分,入主這高高在上的薰風殿。
“父王,你看見了嗎?最後還是我贏了。比起你眼中最疼最愛的皇兄,你的親兒我更勝一籌啊!”聽不出喜或悲的聲音迴盪在偌大的宮殿內“我最親最愛的父王啊,你現在是高興還是嘆息呢?我從小盼望着你到五歲,然而盼來的父親卻心疼着別人。
皇兄啊皇兄,我那高高在上的皇兄。你奪走了我所有的光彩,我的父親,我最崇拜的少傅。只因爲是天子驕子,是衆星捧月的至尊。你就擁有着自己配不上的一切美好事物——不過,這些今後都不屬於你了——我會奪走你的一切,並且比你更適合擁有他們。”皌連景焰囂張地一轉身,大聲問道“張之敏抓到了沒有!”
“我主”剛剛從獄中放出的宇文政,更換了衣裝,匆匆走上殿來“大事不好。”
“嗯?”
“司馬正秀召集了所有皇親和重臣,向朝陽宮去了。這會兒就要宣讀遺詔了呀!”
“遺詔!”皌連景焰意外地一驚“什麼遺詔!哪來的遺詔!”
“是……”宇文政看了看榻上的屍體“是先皇的親筆詔。”
皌連景焰聞言愣了一愣,腦中嗡地一聲,耳中頓時聽不見任何聲響。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猛地驚醒過來。歇斯底里地一聲大吼。
“啊——”憤怒地一把掀翻榻前香案,怒吼道:
“他立遺詔,他竟然立了遺詔!爲什麼!爲什麼到死都不肯給我!我也是皌連皇族嫡傳正宗的長孫,正統的龍位繼承人啊!”皌連景焰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一鬆手“張之敏——這個間縫就鑽的小人,抓到之後我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我主,眼下不是憤怒的時候。事態緊迫,請速下定奪啊。”
“哼……”皌連景焰似是很累一般喘着氣“遺詔一宣,就是詔告天下,太子繼位。皇兄那平庸的頭腦能想到這一步,怕也是最後的手段了吧。這樣就想讓我潰敗嗎,哼……”
貌似很多人擔心敏之領便當啊?我這回可沒讓他領便當啊,我是親媽~~~(頂鍋蓋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