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輕塵在諸多畫軸中相中了相貌平平的一幅。而那畫上的小姐,正是東南雨地名門,上官世家的獨生女兒,上官玲玲。
翠娘在之前看過畫像,照她的原話:這上官小姐配不上公子。果然,上官玲玲到達京城的那一天,這個觀點就得到了證實。但是,夏輕塵卻不以爲然。照他的話說:
“普通的好,安全,至少不會被蕭允他爹惦記着。再說,家裡有一個漂亮的就足夠了。”
這一來,翠娘和四個近身丫頭就有了更加充分的理由,對她的到來,產生敵意。
初次見面這天,上官玲玲由乳母和本家叔父上官修帶着,一起乘轎,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
“都說夏侯爺官高位尊,府邸奢華豔麗,門外道路皆以彩錦作爲步障,不知會用什麼方式迎接我們……”上官玲玲手持團扇,隔着半透明的轎簾朝外張望着。
只見轎子過了鐘鼓樓,向西一轉,道路頓時清淨了許多,簾外也只能看見高牆了。轎子又轉了幾個彎,漸漸來到一座高高的牌坊之下。突然間,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驚天而下,嚇得上官玲玲周身一跳。
“啊……這是怎麼回事……”上官玲玲捂着心口。
“禮炮迎貴人——”
一聲嬌呼,侍書、司棋、入畫、抱琴四名上房侍女,盛裝豔抹,齊齊攔在了街口的牌坊下。手一擡,牌坊兩側懸掛的墜地鞭炮立即點燃,頓時劈里啪啦震耳欲聾,將上官小姐整個炸傻了過去。
“奏樂!上舞!”
四人袖一揮,讓開道路,只聽鞭炮聲中,鑼鼓喇叭聲再起,漫天的烏煙瘴氣中,兩頭金紅的大獅子搖頭擺尾地繞着轎子舞了起來。
四個丫鬟一轉身,領着轎子,緩緩朝家門的方向走去。
“嘻……爺新做的鞭炮,這回正好派上用場。她肯定嚇死了……”侍書悄悄捂着嘴笑。
“還笑,當心人家看穿了……”入畫也跟着偷笑起來。
上官修坐在轎子裡,聽着外面的動靜,獨自嘀咕道:
“哎呀……這麼大張旗鼓地來迎接,豈不全城的人都知道玲玲要嫁入夏府了。這要萬一不成,豈不難看……”
那舞獅子一路跟着轎子舞動向前,又走了一段,停在前方的紅毯之外。只見一名打扮精緻的夫人恭候在那裡。
“翠娘恭迎上官大人、上官小姐。冷香素喜潔,淨苑不染塵。請大人與小姐屏退轎伕。”
“這……”上官修皺起眉頭,掀開轎簾“屏退轎伕,難道要我們步行過去麼?”
翠娘身一側,旁邊走出一隊青衣黑鞋的壯漢。
“這是夏府的轎伕。上官大人,請……”
羅袖一展,十二名轎伕走上前去。上官修雖有些不樂意,還是命令自己人將轎子放下,另由夏府的僕從擡起來。
“起轎——”
“三步一點頭,五步一停叩,爲貴人篩去旅途塵埃。”翠娘優雅地轉身,帶着隊伍踏上紅毯。
只見除了最前方上官修的轎子,後面上官玲玲和乳孃的轎子,三步一抖,五步一晃地搖擺了起來。
“啊……啊……”上官玲玲只覺天動地搖。她緊緊地抓住窗格,捂着嘴不敢叫出聲來。
“哼哼……”翠娘在前面帶路,抿起的嘴角掛起一絲壞笑“捉弄新娘子的把戲,這些轎伕熟着呢……”
接下來……
“三十步喝洗塵酒。”
“五十步對迎客聯。”
“八十步賞見面禮。”
未出百步,上官玲玲已經是滿面冷汗,花容失色:
“怎麼……這麼多規矩……”
好不容易,過了一關又一關,終於頭暈目眩地走到了冷香淨苑的大門外。上官玲玲遠遠地看見一名穿着淺色正服的男人等候在臺階上。
轎子一落地,他便走了下來,與上官修見禮。
“上官大人,遠道而來,辛苦了。”
“侯爺如此盛情,真讓下官受寵若驚啊。”
“哪裡哪裡,我近日不能出府,勞動大人與小姐親自前來,失禮之處,還望包涵。”
“久聞夏侯爺美名,今日一見,侯爺果然儀表……不凡。”
“上官大人客氣了。”
“啊,這位是侄女玲玲。”上官修指着身後下轎的上官小姐介紹道。
“上官小姐,辛苦了。”夏輕塵鼓足了中氣,魅力十足地衝她一笑。
只見上官小姐先是一愣,隨後立即矜持地低下頭去,半掩嘴角還禮道:
“見過侯爺……”
“二位辛苦了,請進府吧。”夏輕塵看着她抽搐的嘴角納悶,但招呼仍然不停。
“請……”
一行人進了大門,走馬觀花地參觀了宅院,緩緩朝後院走去。
“我這家裡沒有長輩,自從學生們去了中州之後,東苑就一直空着。上個月已經讓人重新休整裝裱過。如果不是此回來意特殊,我倒想請上官大人和小姐,過來住上一住,保證比那個簡陋的驛館要舒服得多。”
“哈哈,侯爺客氣了。早就聽說夏府裝潢之雅緻,京中無人能及。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那是當然了。本王親手設計的庭園,哪有不好的道理。”一聲輕笑,衆人扭頭看去,只見迴廊之下,皌連琨搖着扇子,一身華服坐在迴廊下。
“誒……”
“是九王爺!”上官修愣了一愣,連忙上前行禮“拜見九王爺。”
“上官大人不必多禮,本王今日和你一樣也是客。”
“不知王爺大駕光臨,下官誠惶誠恐。”
“夏侯爺的親屬遠在中州,唯一的兄長又南征西苗。所以本王這回受邀前來充當一次長輩”皌連琨得以地晃着扇子,燦爛地笑道“在京中,本王就像是侯爺的大叔一樣啊,哈哈哈……”
“原來如此,下官事前不知,惶恐,惶恐啊……”
“哈哈哈哈……”
“你……”夏輕塵湊上前去,低聲質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從後門進來的喲~~”
“可惡……”
“啊,真是個好日子啊。少傅大人真是氣質出衆,儀表……不凡~~~”皌連琨用扇子捂着嘴,不懷好意地笑着。
“你……不許搗亂。”夏輕塵咬牙切齒地扔下一句話,立即咧開笑容轉過身去“家中已備下薄酒,請上官大人和小姐移步後花園。”
“侯爺請……”
後花園中,宴席齊備。夏輕塵招呼衆人就坐之後,就吩咐開席。這時,他終於可以安靜下來,仔細看那上官小姐。她確實沒有王昭君那樣讓人意外的美貌,但是,也是一個文靜端莊的女孩。這幾年,他不是外巡,就是在朝中伴駕,所見到的大家閨秀,大都是宮中妃嬪。想談一場符合時代標準的戀愛,對他來說是難上加難。於是他想,自己要是有這樣一個妻子,也許也不錯。
但是……爲什麼大叔會在他的相親宴席上唱情歌啊!
夏輕塵眼角抽搐地看着皌連琨穿着豔麗的服侍,在花園中過他的戲癮。一雙桃花眼,勾完他又去勾上官小姐,連身邊的上官修和乳孃都被他電得滿臉通紅。
他忍無可忍只好繼續忍,好不容易忍到皌連琨唱夠了退下來。翠娘輕輕擊掌,一旁的樂師擂起了大鼓。鼓聲隆隆,在夏輕塵糾結眉頭的同時,十名侯府侍衛身系紅羅,手持寶劍,
雄渾起舞。
“這都是什麼節目……”夏輕塵感覺不妙地看了翠娘一眼,後者渾然不覺地在一旁解說起來。
“侯爺雖出仕文科,但是卻是武家後裔,名師後人。劍藝騎術,如同尋常家事。這劍舞,是侯爺最喜歡的節目。”
“啊……哈哈,尚不知侯爺有此雅興。”
“呃……習武嘛,強身健體,強身健體……”夏輕塵苦笑着,已經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座下劍者,神情肅穆。一招一勢,殺氣騰騰。刀光劍影,讓從小長在深閨的上官玲玲,看得心驚肉跳。
“上官小姐,覺得如何?”翠娘在一旁主持着宴席,指揮奴婢更添酒菜。
“啊……”上官玲玲有些尷尬地說道“從來沒看過這樣的舞,跟真刀劍一樣。”
“小姐好眼力,他們用的就是真劍。”
“啊……”
翠娘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我家侯爺喜歡以景入對,我適才作了上對,上官小姐替我對完了它,就當是送給侯爺的見面禮可好?”
“小翠你……”
“誒,好啊好啊,本王也正有此興”皌連琨按住企圖爆發的夏輕塵“聽聽翠娘作了什麼?”
“回王爺,小翠剛纔以這劍舞爲題,打一個比喻。”
“說來。”
“燿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羣帝驂龍翔。”
“嗯……妙,妙啊……”
“妙你個大頭鬼,還不是我教她的……”夏輕塵暗罵,心裡已知自己被人合夥算計了。奈何賓客在場,無從發作。只好悶悶端起面前的酒杯,剛要喝,眼前又是一驚“嗯……”
他倏地一放酒杯,愣愣眨了眨兩眼。
“真的假的……”
緩緩低頭再探。晃動的酒面上,赫然映出了一張包公臉。
“這……”
火上眉山,怒髮衝冠,夏輕塵怒目圓睜地看向翠娘和邊上的四個丫頭。只見女人們得意地一笑,直將他從座位上激了起來。
“我……”
“無塵?”皌連琨心機深沉地喚了他一句,提醒他客人在場。
“我要方便……”袖遮面,夏輕塵逃也似的跑出了花園。
“可惡的王爺,可惡的小翠,可惡的丫頭——可惡!可惡!可惡啊——”房間裡,夏輕塵看着一盆黑水,牙齒咯咯作響,又悲又憤地揩着臉上的鍋底灰“竟然讓我當衆出醜,踩破我的好姻緣——我的幸福,我的終身大事啊……我這輩子娶不到老婆一定都是因爲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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