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輕塵被暫停公職之後,司馬一派在朝堂上取得了絕對的優勢。但很快的,皌連景袤對容懷的寵幸,也漸漸引起了朝官和其他士族的不滿。
他先是毫無理由地給容懷封了一個子爵,又將京郊的大片土地賜給他蓋宅院,緊接着,給他任命了一個讓人眼紅的工事督辦職務。種種荒唐的舉動,讓所有的驚訝與嫉妒,集中到了容懷的身上,朝臣的不信任也日漸明顯。
大家開始不約而同地懷念起,夏輕塵在朝時,一切井井有條的場面了。
於是乎,力推夏輕塵再返朝堂的呼聲日漸高漲起來。而夏輕塵失寵之後立即攀上南王府一事,讓他依舊靠山步道,爲衆人所忌憚。再加上邪沈明玉和宇文政的奔走,夏輕塵即將與東南雨地的士族聯姻的消息傳出。原本冷卻的夏府門庭又開始熱鬧起來。
“這回連司馬相爺也看不下去了。朝中這幾日已經有人商量着,上摺子,讓主上罷黜容懷公子的官職,請少傅歸位。”沈明玉陪着夏輕塵在遊廊下散步。
“這就是所謂‘以退爲進’。”夏輕塵搖着扇子“這人吶,總是要等到有了比較,才知道好歹。我這回是被主上給轟出來的,要是沒有滿朝文武的千呼萬喚的排場和那八擡大轎,就別想我從家裡出去。”
“那下官……讓宇文大人召集聯名上奏之事?”
“急什麼?好不容易放個假,我還沒休養夠呢。再說了,不也是你們張羅着,要給我辦喜事麼?”
夏輕塵從遊廊下走出去,站到陽光裡,看着家中小廝將一幅幅展開畫軸懸掛在樹下。
“這就是我準備迎娶的對象?”
“是。這些都是東南雨地一帶,二等伯以上的士門千金,年紀均在二八上下,才貌雙全,品性賢良。最重要的——她們的本家,也對大人十分傾心,有意支持。”沈明玉介紹道“大人請看,這些都是請名師繪製的畫像,以求形神具現。”
“哎呀……”夏輕塵湊上前去“看過阮洵的畫,再看這些所謂名師之作,難免覺得有些單薄啊。”
“大人只看畫像上的容貌,挑選自己屬意的。下官再爲大人打聽虛實,美貌屬實的,就可以安排後續事宜了。”
“哈哈哈……沈大人一定沒聽過‘畫圖省識春風面’的故事。”
“這個……下官愚昧,還請大人賜教。”
“賜教談不上。這是我家鄉的舊事。在史上曾有一個強盛的皇朝,國號爲漢。漢帝國盤踞中土,四海昌盛;然而它也像今日的皇朝一樣,有一個強大的對手,那就是匈奴。漢與匈奴分分合合糾纏了百年,而故事的女主角,就生在那期間太平的年代裡。”夏輕塵一邊仔細看那畫像一邊說道:
“此女姓王名嬙,字昭君,少女時選秀入宮。我家鄉的人會用‘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這樣的字眼形容女人的美麗,她就是這‘落雁’的典故。傳說漢宮之中,佳麗無數。新選秀女,每每先以畫像示君。於是,宮女紛紛以錢財賄賂畫師,以求自己得到美化。而昭君自恃美貌,拒絕賄賂,於是畫師醜之,使她最終流入冷宮。時值匈奴前來求親,漢帝召五女以賜之。而昭君入宮數年,不得見御,心中積怨,於是自請掖庭令求行。這一來就上了臨辭宴。”
“哦?如此一來就得以面見帝王了。”
“不錯。當晚她‘豐容靚飾,光明漢宮,顧影徘徊,竦動左右。帝見大驚,意欲留之,而難於失信,遂與匈奴’——這就有了‘昭君出塞’的佳唱。那美貌‘落雁’的典故就是從她‘出塞’一事中杜撰而來。”
“遠嫁異鄉,是人生的悲哀。一名畫師的貪慾,毀了一名女子的幸福。不過此女若是留下受寵,也未必能有一個好結果。”
“我也是這樣看。我認爲無論她是留在漢宮得到恩寵,或是遠嫁他鄉擁有一個疼愛自己的丈夫以及傳誦後世的美名,對她自己而言,都未必是一種幸福。然而這場政治婚姻的確爲胡漢兩族帶來了兩百年的和平。從這一點看來,女人比戰爭的威力更加強大。”夏輕塵將那些畫看了一週“一旦入身侯門,幸福便不能以常理去衡量對待。既然選擇操縱權術,那就應當選一個最強大的武器,讓自己成爲這場婚姻最大的獲利者。”夏輕塵合起扇子,指在其中一副畫上“哈……就這副畫得最醜的吧。”
“下官明白了。”
“你們是怎麼搞的嘛!這麼大的事兒怎麼也不勸着點兒啊!”理事房內,張之敏看着翠娘和四個丫頭,暴跳如雷。
“公子要娶妻,我們這些下人,哪有立場反對。”翠娘委屈地說。
“是公子親點的名……”
“對方是公侯出身的金枝玉葉,人都到京城了,過兩天就上門來見面了……”
“我們就是不願意,也找不出第二個門當戶對的來……”
“再說,也只有公子先娶了妻,我們才能跟着做妾呀……”
“唉!你們……你們……”張之敏用手一個挨一個指着她們“瞧你們這點兒出息喲!正室還空着就先爭着做小了,等人家上官小姐一進門,你們還不全都低到泥裡!”
“反正現在也是伺候公子,公子娶了妻我們還是伺候公子,有什麼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張之敏一跺腳“你們以爲,新夫人過門之後,你們還能像現在這樣伺候輕塵?”
“不……不能嗎?”
“哼哼……”張之敏陰笑一聲“這出身高貴的女人我可是見多了。宮裡那些個娘娘,哪一個不是名門之秀,可一旦涉及到主上,爭風吃醋,獻媚邀寵,那是無所不用其極呀。就拿你來來說”張之敏指指翠娘“府裡府外誰不知你與輕塵關係非常,可以進進出出不避嫌。你想,要是新夫人知道你看過她男人的身體,她會氣定神閒嗎?”
“這……”翠娘臉一紅“我與公子之間,並無僭越之處。”
“誰管你真有假有。”張之敏繞着翠娘轉了起來“依我多年對女人的觀察,沒有一個女人不會介意自己男人的紅顏知己。還有啊……輕塵若是娶妻,你還想像現在這樣,自由出入他的房間,肆無忌憚地在房間裡與他玩笑嗎?你還想像這樣爲他寬衣解帶,爲他添湯佈菜嗎?很快那個上官小姐就會取代你的位置,成爲輕塵最貼身的人,她可以對他做任何親密的舉動,包括你不能做的一切事,比如——跟他不穿衣服地睡在一起哦……”
“嗯……”翠孃的眼角抽了一下。
“還有你們四個——”張之敏指着侍書、司棋、入畫、抱琴四個丫頭“新過門的夏夫人,能容忍你們在澡盆子邊上,跟公子打打鬧鬧、嘻嘻笑笑?哼哼……等上官小姐一過門,你們就得從屋子裡滾出去。而且,她還會佔據你們公子專用的浴桶,跟他一起鴛鴦戲水。”
“什麼……”四個丫頭開始磨牙。
“再說了,你們幾個也不想想。上官家是什麼樣的身份啊,他們家要嫁女兒,那會沒有陪嫁的丫鬟嗎?就算要收偏房又怎麼會輪到你們吶?你們都是在宮中待過的人,應該知道,這挑撥離間的功夫,下面人可比小姐要內行得多。等到家法大權落在人家的手裡,哼哼……你們就等着公子一點兒一點兒地被霸佔吧,哈哈哈……”
張之敏威脅似的大笑,忽覺得脊背一陣發毛。回頭一看,只見翠娘兩眼放光,火星子劈里啪啦燒得直響。
“可惡……竟敢與我搶公子”翠娘咬牙切齒地握緊拳頭,轉身一哼“丫頭們!”
“在!”
“給我好好張羅接待,把好公子的大門!一定要讓上官小姐,見識見識京城的大家氣派!”
“是!”
“那麼……我先告辭了。”張之敏驚出一身冷汗,他慢慢地轉身遠離身後的怨念,一溜煙回了薰風殿。
“事情辦得如何?”皌連景袤不耐煩地在大殿上走來走去。
“非常順利。”
“敏之,你這條計到底行不行?就輕塵府裡那幾個丫鬟,能擋住實力雄厚的上官家?”
“主上,她們是女人……”張之敏回想着剛纔翠孃的表情“女人——是臣這一生也不想親近的東西……”
“爲什麼?”
“因爲——女人的實力,太可怕了。”
光陰似箭,很快,夏輕塵的婚事就有了着落。在自己下屬的奔走之下,東南雨地的豪族上官世家終於決意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但因爲夏輕塵還在“閉門思過”的禁令之下,所以訂婚的儀式只好選在夏家舉行。於是,一向低調的冷香淨苑,在這個盛夏的花季裡,大張旗鼓地辦起了喜事。
在訂婚之前,雙方決定安排一次私下的見面。其實這也是上官家提出的要求。上官老爺將女兒送入京城,其實打着兩把算盤。一來,是名正言順地訂婚;二來,是看看夏侯府的身家如何,萬一不合意,還能借此機會,在京城的名門之間拉拉關係,讓女兒另招一門更好的親事。
“這個不好……嘖,這個也不好……”銅鏡之前,夏輕塵推着滿滿一托盤的髮簪,舉起又放下“哎呀,怎麼就沒一個夠看的。”
“我看這都挺好的呀……”翠娘在一旁不合作地說道“公子你就隨便挑一個吧,反正你戴什麼都好看。”
“哎呀,不同,今天是相親,我怎麼也得,在女孩子面前,打扮漂亮一點兒”夏輕塵緊張而不安地挑了一根簪子自己插在發冠上“來來來,別愣着,都過來,給我化化妝,擦點□□。”
“公子!”
“爺平時打死都不擦粉,怎麼見一個上官小姐,還要塗脂抹粉啊?”四個丫頭捧着衣服,在身後撅起了嘴。
“東南雨地以白爲美,我不擦白一點兒,怎麼讓人家小姐一見鍾情啊?”
“好啊”翠娘一挑眉毛“那我就幫公子畫一張白白胖胖的臉。”
“來來,快來……”夏輕塵扯着她的袖子,把臉擡起來。
“公子閉上眼~~”翠娘拿着粉盒哄道。
“嗯……”
夏輕塵眼一閉,翠娘捻起粉撲,眼神一冷。身後四個丫頭湊了上來,圍着夏輕塵,嘰嘰喳喳一陣忙活,然後推着他的身子向後一轉,背對着銅鏡。
“好了?”
“嗯”五個女人齊聲說道“公子今天真是俊美逼人。”
“讓我照照……”
“誒誒誒——來不及了。上官小姐很快就到了,公子還是趕緊到外面等着吧。”
說着,五個女人十隻手,推着夏輕塵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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