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揚的塵沙遮掩太陽的光線,雲河的水,在炎熱中漸漸沉落。中州南方沿河生長的夜合花,在夏季的離去中漸漸枯萎。亂人心智的香氣,終也在隨着愛情的逝去,凋零在這個蕭瑟的初秋。
赫炎蒼弘佇立在沙場正南方,身後是嚴裝待陣的的西苗將士。
西苗地界擁有天下最驍勇的戰族,所有的男人自落地行走起,就開始習武演戰。爲了遷移出這片不宜生存的土地,爲了擺脫自傳說時代,就世代揹負的詛咒;爲了這一天,赫炎蒼弘自幼離鄉背井,遊歷天下修行,找尋讓西苗強大的方法。如今,他是西苗地界最強的男人,西苗一族的最高領導者,只要他一聲令下,百萬大軍一呼百應,絕無一人猶豫。這就是西苗的族民,他們是他的親人,他的臣民——就算生離死別,依舊血脈相連——永遠的忠誠。他曾在娑婆之神面前許願,要帶領他們走向廣闊肥沃的土地。
如果天要西苗滅族,那西苗全族就合力改變族運。如果世上有人能帶領西苗改變命運,那個人一定就是他——赫炎蒼弘。
“負心如你,阿得今生不再留情。今後世上,只有赫炎蒼弘!”絕心絕情的話語劃破沉寂多日的戰場。赫炎蒼弘畫戟一揮,西苗精銳傾巢而出。壓抑多日的戰意,伴隨首領的怒氣一起爆衝而出,橫掃整個沙場“今日你們將有幸看見,西苗地界真正的實力!”
敵對面,蕭翰指揮駐軍將士,全力死守金沙灘防線。
夏輕塵面色死白地坐在營帳之中,聽着外面震天的戰鼓聲響。不願再動的內心,是無聲無痛的沉寂。
“侯爺,敵軍攻勢兇猛,外圍防線已破。”李昆嶺提着□□從營外衝入“蕭將軍被赫炎圍困,戰局不容樂觀。他讓末將帶侯爺暫離,以保萬一。”
“外圍還剩多少人?”
“還剩……大約三成兵力。”李昆嶺痛苦地說“赫炎蒼弘親自督戰,西苗地界幾乎傾巢而出,外圍首當其衝,死傷慘重……”
“三成……幾乎死傷殆盡……”這場戰,他輸了……
“侯爺,時間緊迫,請侯爺莫在耽擱。”
“輸了……”
“侯爺——”
“傳令下去,拔寨起營。通知蕭將軍,讓追風營斷後,全軍退守落魂口。”
“是。”
阿得啊,這就是你的憤怒嗎?還是你本來的樣子……
夏輕塵由人擡着,攜軍後撤百里,退至落魂口以內。西南大軍借雙藐峰地勢,緊緊扼住了西南的入口。西苗地界的攻勢,終於受阻暫停。
蕭允帶着深深的傷口,自前線退回的時候,已是一日又一夜。
夏輕塵在新搭的帳篷裡看見他時,他仍爲前夜的失禮之舉感到羞愧,目光不敢正視地逃避着,彼此無話。當天夜裡的軍議,只有蕭翰和夏輕塵兩人秘談。
“落魂口上方有一千弓箭手,四臺投石器,一旦西苗再攻,雙藐峰之間的天棧橋必是他們首要攻佔的目標,只要守住兩側山壁,他們要進不易。但如此一來,我們也失了退敵的先機……”蕭翰看着面前的佈陣圖“眼下兵多將寡,久戰對我們不利啊……”
“落魂口天險不復當年,枯水期將至,落魂口下的河牀屆時將露出地面。到時就再無謀略可用,只剩武力與戰力的正面較量……”夏輕塵看着他“蕭將軍,再撐半個月。”
“嗯?侯爺此言何意?”
“再撐半個月,我們最後的援助就到了。如果這回仍不能平息戰火。那我們就真的是無能爲力了……”
“怎麼?還有援軍?”蕭翰皺着眉頭“朝中精銳已全數派出,再遣兵來,京城恐不安穩。”
“雖說是援軍,又不是援軍。希望能是百萬大軍……”
“百萬大軍?由誰率領?”
“甄大人。”夏輕塵沉思着“希望他這次不要出錯……”
入秋雍津皇城,簇擁在開始泛黃的楓葉之中。城東北,南王府沉寂許久的門庭,近日來又熱鬧了起來。
守喪期間一切從簡的形式下,仍掩不住精緻的奢華。
皌連景焰與宇文政親妹宇文秀嫺訂婚的消息一傳出,朝中大臣紛紛傳說南王府得到司隸校尉庇佑的消息。一時間,仰賴夏輕塵的官僚,紛紛送禮祝賀,小心翼翼地拉攏起來。
“牲禮好了,車馬好了,賓客的回禮也好了。所有鮮貨明天一早再由城外送來,禮器和儀仗也已經演練完畢……”
“翠孃的新裙子也好了嗎?”皌連景焰從身後一把抱住翠娘,下巴勾在她肩頭上,俏皮地蹭着。
“早就準備好了。”翠娘擡手拍拍他的小腦袋“想看嗎?”
“不看。”皌連景焰鑽進她懷裡“我要你明天單獨穿給我看。”
“你呀,都快成婚的人了,怎麼還這麼隨意的。要是讓你未來的妻子看見你跟我這樣,還不誤會咱們……”
“誤會什麼?我的妻子要是容不下翠娘,那不如休了算了。”
“又瞎說……”翠娘在他屁股上輕輕一拍“明天禮宴該說的話,你都背熟了嗎?”
“背了,背了,倒背如流。我都快被太常寺那羣老頭子給折騰死了,你就讓我歇會兒吧。”
“唉,一轉眼你都成家了。公子卻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成親……”
“想等着少傅成親,自己趕緊嫁人?”皌連景焰半是調戲樣的勾了一下她的下巴。
“去……”翠娘擰了擰他的臉“你知道什麼。我纔不嫁人呢,我誰也不嫁。”
“嗯——”皌連景焰纏着她不放“翠娘,嫁我吧,我可喜歡你了……”
“別胡鬧,你趕緊給我洗手吃點心去……”
“哼……”皌連景焰不情願地站起來,在婢女端上的臉盆裡洗了洗手。這時管家進來通報,宇文政來訪。
“這個時候來,怕是有什麼事要交代,你去看看吧。”翠娘拍着屁股將不情願的他推出了房間。
皌連景焰一出門,輕浮的臉上立即露出一絲陰險,他抖了抖袖子,徑直去書房見宇文政。
“怎樣?這個時候來見我,是一切都安排好了?”
“計劃進行順利,明日一早宇文忠將率領我們的人馬,至東城門外。然後他率精銳,分兩隊進城,以對入府爲王爺賀喜,一隊埋伏在主上出宮必經的路上。一旦得手,立即鳴劍傳信,屆時兵馬由東門一擁而入,進逼宮城。”
“嗯……那邊的動靜如何?”
“甄府一直沒有動靜。張之敏近來卻是動作頻頻,但屬下已叮囑下面人,讓他們別露破綻,”
“我那病怏怏的皇兄呢?”
“主上龍體近來複原得很快。屬下曾想過在湯藥中下手,但據太醫院的內應說,主上服用的湯藥,從抓藥到送服,皆由張之敏親手侍奉,半刻不離左右。”
“嗯?”皌連景焰眉頭一皺“如此警惕,莫不是已經察覺了什麼?”
宇文政還要說什麼,被皌連景焰擡手打斷。
“此事不簡單,要是他們已經有所察覺,那明日,我們豈不是作繭自縛……不行,明天不能妄動。”
“王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錯過了明日,要等到主上再次離宮的日子可說是遙遙無期啊。到時少傅與蕭翰凱旋還朝,我們再想下手,只怕是難上加難。”
“但是此事不容絲毫破綻。我不能再有第二次的疏漏,這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皌連景焰在椅子上緩緩坐下,額上漸漸浸出冷汗。
薰風殿內,張之敏端着療傷的湯藥,跪在龍榻前,服侍皌連景袤緩緩喝下。
“嗯……”
“還剩一副藥的療效,主上體內的烈炎之氣就可以徹底清除,餘下的外傷靜多日便可癒合。”
“虧得有你,否則這回,朕是要徹底敗在赫炎蒼弘的手上了。”皌連景袤兀自看着藥碗出神“不知道輕塵的身體,扛不扛得住……戰報說他和談失敗,看來他終於都做出決定了……朕也該狠下心,做個決定了。”
“主上,明日出宮事宜,微臣已安排妥當。焰王爺那小子,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微臣也能讓他碰個頭破血流。”
“司隸校尉麾下的三千武士,是否真的萬無一失?”
“主上放心吧,他們都被輕塵□□得乖乖的。沒有令符,誰也不能對他們發號施令。”
“啊……”皌連景袤嘆了口氣,臉上依舊愁雲滿布“朕總覺得愧對九叔。明日若非萬不得已,不要傷他。”
“主上,斬草要除根。依微臣之見,應當趁亂給他來上一刀,讓他喜事變喪事,和他老爹一起死。”張之敏眨巴眨巴眼睛“啊……不如干脆順水推舟,說他是護駕而死。這樣輕塵回來,也不會因爲這個生主上的氣。哈……”
“敏之,你自己要小心。倘若明日節外生枝,你無論如何,不能讓令牌丟失,否則我們將無退路。”
“是,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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