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金針貫脈,爲你吸出顱內滯淤。再以五行走氣散,助你經脈疏通。以後能不能看見,就看你的造化了。”
是誰……是誰在意識朦朧之際對他說話?他記得清醒的最後一刻,留在脣上那刻骨銘心的觸感。那是夏輕塵,是他,一定是他……
“啊……”赫炎蒼弘一聲深嘆,捂着劇痛的腦袋,猛地從榻上坐起。原本是黑暗一片的視野,在朦朧中透出了光。赫炎蒼弘驚訝地看着眼前自己手掌的模糊輪廓,頭腦止不住地眩暈着
“啊……呼……”他在眩暈中艱難地支起身體,掙扎着坐起“輕塵……輕塵……”
昏迷前最後一刻,他確定自己抱的是輕塵。醒來之後的孤身一人的環境,讓他內心的不安成爲了事實。他走了,直覺告訴他,他走了……
赫炎蒼弘蹣跚地站起來,拿起牆邊的方天畫戟,一把推開房門,衝了出去。
分不清確切的時辰,赫炎蒼弘沿着記憶中的道路,顛顛倒倒地踩着積水的地面,來到牛肉麪館兒的門口,擡眼只見緊閉的店門與擱置在牆邊的招牌。
“開門……開門!”他用力地拍打着門上的木板,卻引來了臨近店家的注意。
“哎,你找誰啊?”
“三掌櫃在哪裡?”
“你找蕭記的掌櫃啊,走了。”隔壁的包子店活計答應着“昨天來了一羣官兵,不知道犯了什麼事兒,天一亮就走了。你想吃麪是吃不上了,不如來吃我的包子吧。”
“他們往哪裡去了?”赫炎蒼弘咆哮一聲揪起夥計,直嚇得那夥計渾身發抖。
“我……我不知道……他們都沒有打招呼。好像……好像是向着南門去了……”夥計戰戰兢兢地說着,話未完,領口忽然一鬆,面前的人影瞬間消失不見“啊……這個人是鬼呀,怎麼眨眼就不見……”
赫炎蒼弘提着方天畫戟,不顧淤血初散的眩暈,強催內力,急步奔出城門。
爲什麼……爲什麼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又突然地離去。爲什麼總給了他希望,又再度讓他絕望。
夏輕塵,你休走!
飛跑的雙腳,沾染潮溼的泥濘。面前是一望無盡的前路,不知該向何方。然而赫炎蒼弘腳步不停,心跳加劇,彷彿宣泄心中瘋狂的怒吼一般,提着畫戟,朝着未明的前路縱步狂奔。
而同一時間,前方逆行的密林道上,遠遠可見行軍的儀仗。李昆嶺奉命率將南下,欲迎請夏輕塵還朝,不料未至軒城,反遇赫炎蒼弘!
狹路相逢,李昆嶺震驚之下,立即下令凝神戒備。
“赫炎蒼弘!”
“你是誰?”赫炎蒼弘雙腿撐住身體,抵抗着陣陣眩暈。微開雙眼,輕看了一眼眼前的陣仗。
“大膽蠻夷,竟敢私自越境!”
“夏輕塵在哪裡?”無心耽擱,赫炎蒼弘畫戟點地,威脅地問道。
“陰魂不散!今日豈容你再褻瀆侯爺!衆人聽令,殺了赫炎蒼弘,爲侯爺雪恥!”
一聲令下,隨行士兵身上佩劍唰然出鞘,凜凜青光,直逼赫炎蒼弘。寒光耀目一瞬,赫炎蒼弘手持畫戟猛然揮出,強悍的氣勁震動四周景物,撼人心旌。
“我要見他,誰也不能擋我!”
“殺!”李昆嶺手握長劍一聲令下,身邊精銳齊衝而上,輪番圍攻赫炎蒼弘。赫炎蒼弘一聲大喝,畫戟怒掃,劃開面前血路一條。殊不料頭顱忽來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猛地一暗。
“啊……”身體搖晃的瞬間,腦後兩道白刃同時砍來。他猛一低頭,冷風便貼着後頸掃過。畫戟倒戈橫勾,一舉斬殺身後兩人,赫炎蒼弘猛退兩步,一戟撐在地上,粗喘不已“呼……呼……啊……”
眼前的視線,忽明忽暗、天旋地轉。
шшш▲ Tтka n▲ ¢o “你的雙眼……”李昆嶺眼光一寒“好機會!衆人齊上,一舉誅殺!”
瞅出對手弱點,李昆嶺滴水不放,揮動劍氣擊響四周積水,欲一舉擾亂赫炎聽覺。赫炎蒼弘緊閉雙眼,反手拍出兩掌,力雖勁,卻失了準頭。李昆嶺瞅準眨眼縫隙,一劍刺來,正中赫炎肩頭。
“呃……”赫炎蒼弘長腿一弓,止住身體的搖晃,肩頭一聳,將他連人帶劍震退出去。畫戟左右盤舞,殺開前路,舉步狂奔。
半空降下的雨,打溼衣襟,療傷初醒的赫炎蒼弘,漸感眼前眩暈難當。加速的腳步與心跳,伴隨着體力的流失,漸漸力不從心,他終於腳下一絆,跌倒在地。
“啊……”沾着淤泥的手掌撐起身體,卻又再度昏轉着倒地。赫炎蒼弘翻過身躺在水裡,任苦澀的雨水,沖洗自己迷濛的雙眼。
在哪裡,到底在哪裡……既然要走,又何必相認。既然有心埋伏,又何必爲他醫治……爲什麼,爲什麼得到的總是要失去……掙扎過,挽留過,最終仍是空夢一場。昨日的情、過去的愛,在心中落定塵埃。從無到有,再從有到無,原來生命的過程,就是不斷地失去,擁有的,只是記憶。在自己的心中,終生揮之不去。
軀體與四肢傳來的疼痛,是追兵已至眼前;迎頭砍下的刀劍,讓自己的肉體飛濺出血紅。赫炎蒼弘握緊手中的方天畫戟,多年前,他隻身踏入中原,手中只有這口兵器;如今,輾轉人生,滄海桑田,手中留下的,依舊只有它。赤金的光芒,蠢蠢鳴動,映照昨日的榮耀與使命——這許,這就是命中註定,註定他今生不能倒在此地。
“啊——”一聲虎嘯般的怒喝,赫炎蒼弘憑藉意志,一瞬間恢復銳利,畫戟猛轉,攔腰砍斬削身周衆人。挺身再起,烈炎之招如貫日長虹,眨眼蕩平四周景物。方天畫戟所指之處,斬腰斷首,掃起漫天血肉如紅雨降下。李昆嶺避之不及,當場斷首倒地。
“我在流浪中找尋失去的一切,卻發現一切早已失去。如果從無到有,再從有到無是生命的真義,那我已在這輪迴中輾轉了一回。手中失去的他,留在了我的心裡,不會再失去。”赫炎蒼弘滿身浴血,如入無人之境,長腿邁開,踏出一地血流成河“而我,終於不用再繼續流浪,你明白嗎?”
手一伸,如探囊取物一般戳穿李昆嶺的護心鎧。
“呃……”李昆嶺難以置信地望着胸前的利峰,抽搐的嘴角,艱難地吐出最後的聲音“沒想到,還是殺不了你……”
“喝……”順手一震,甩開最後一抹血紅。赫炎蒼弘無語無言地轉身,茫然的腳步,已漸漸變得沉穩。昂首在綿綿的雨幕中,步上歸途。
而此時,在千里之外,張之敏和重居正穿着穿着蓑衣,並排坐在緩緩前行的馬車外,趕着牲口。後面慢吞吞栓在車尾上跟着的,是不願拉車的妖狐。夏輕塵正屈膝縮在搖晃的馬車內,枕着皌連景袤的大腿,昏昏欲睡。
“阿袤,還有多久才天黑?”
“還早呢,你睡吧。”皌連景袤輕撫着他的腦袋,靠在馬車壁上,伸展着自己的兩條長腿。
“蕭允傷得那麼重,把他一個人丟下,會不會出事?”
“你在擔心他?”皌連景袤扳過他的臉,低頭吻了下去。
“唔嗯……”夏輕塵喘過氣來“我只是不想虧欠他……”
“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我那一劍只是讓他痛,並沒有傷他性命。敏之已將他託付給隔壁的王掌櫃照顧,相信過不了幾天,朝廷的大隊人馬就會跟來。到時他隨着隊伍回雍津,自會有人替他醫治。”皌連景袤拍拍他“別想太多了,睡吧。”(囧,阿蕭,你變成棄狗了。。。)
“嗯……”夏輕塵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盛夏的雍津城,在一派怡紅翠綠中喧囂不止。縱然容太后大喪期間,禁止一切飲宴歌舞,但上等士族的集會與繁榮的商貿卻沒有因爲這場喪事而受到打擊。相反地,因容太后與皌連景蘭在朝而受到排擠的少傅一派,正籌謀着趁此時機迎回夏輕塵,再掌朝政,但另一方面,他們又忌憚着已經解開禁令的南王皌連景焰,不敢輕易妄動。
還不等容太后大喪完畢,皌連榮珍就迫不及待地下旨恢復皌連景焰的自由,然而旨意下達了許久,皌連景焰卻沒有立即返回雍津王府,而是依舊深居在當年禁足的清泉宮,久久沒有動靜。
這一天,溫泉水霧繚繞的清泉宮外,意外地停着一輛精緻的馬車。
皌連景焰那天正披着薄衣在蓮花池邊泡腳。常年深居檢出的生活,讓他的膚色,像羊脂白玉一般無暇。擺脫了青澀的年紀,逐漸成熟的他,不僅擁有了皌連一氏共同的修長身材,也擁有了一張越長越像他父親的臉。
蓮花池裡的鯉魚癢癢地輕啄在他的腳上,皌連景焰百無聊賴地伸着懶腰,將一頂荷葉蓋在臉上,卻意外地聽見背後的嬉笑聲。
“嗯?”直起身,循聲望去,只見對面的荷花叢邊,一抹翠綠的身影,烏髮雲鬢,正掩着嘴對他笑着“翠娘!”
皌連景焰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又驚又喜地迎了上去。
“見過王爺。”
“拘束什麼。”皌連景焰扶住她,眼露驚喜地打量着“你是幾時回來的?”
“回來好久了。只是此地一直有人把守,不能前來探望。”翠娘低頭笑道“一眨眼,王爺都長這麼大了,剛纔乍一看,還以爲是老王爺在世……”
“你卻還是這樣美,一點兒也沒變。”
“哈……”翠娘回頭招了招手,只見遠處的蓮花池後,慢慢滾出一個胖呼呼的紅糰子,大老遠地用荷葉遮着自己的身體。看見翠娘招手了,這才探出一個小腦袋,啪嗒啪嗒地跑了過來,有些認生地躲在翠娘身後
“這是……”皌連景焰眼中流露出吃驚的神色。
“他是侯爺的養子。”翠娘扶着那四五歲的孩子上前“子安,給王爺行禮。”
“夏子安拜見王爺……”小胖團規規矩矩地跪下磕了個頭,又滾滾得爬了起來,怯生生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子安……”皌連景焰眼中涌出淚水,慢慢伸出手去,將他抱起來,撫摸着他秀氣的小肉臉,一時感慨萬千、淚如雨下,又驚又喜在他紅撲撲的小臉蛋上親了兩下“子安……子安……”
“王爺,對不住……當時的情況,小翠只能這樣做……”
“我知道,我知道……”皌連景焰興奮地抱着那孩子“子安,子安……叔叔帶你去吃點心好不好?”
“娘……”子安似乎被他過分熱情的舉動嚇壞了,小腳在他懷裡亂踢着,伸手去求翠娘,掙扎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哇哇哭了起來。皌連景焰傻眼地將他還給翠娘,忙不迭地哄着。殊不料此時園子外忽然傳來一聲高呼:
“聖駕到——”
皌連景焰和翠娘還來不及接駕,蓮花池外就遠遠地跑過來一個十歲大小的孩子。玄底金繡的龍袍,包裹着依舊圓乎乎的小身子,啪嗒啪嗒地跑過石頭路,一下撲進了皌連景焰的懷裡。
“皇叔!”
“珍兒?!主上……”皌連景焰和翠娘匆匆跪地接駕“罪臣拜見主上。”
“皇叔?”皌連榮珍有些遲疑地看看他,眼光一瞪,看到一旁正在抽鼻涕的夏子安。彷彿明白了什麼似的,一股敵意油然而生……
(史上最炮灰龍套集體滅團。。。。。。阿得不愧爲本書第一暴力人,睜眼第一件事就是殺人。親媽牌便當代言人非他莫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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