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
玄戒道人此時也是感受到一陣涼薄,知曉緋炎、緋清二人都是出工不出力,並沒有太多指望,心情糟糕至極,若是容楊繼業從此處逃脫,今後在山門之中自己地位、聲望必定大受動搖,甚至直接因辦事不力遭受門規處罰也說不定。先是追查五名弟子死因毫無結果,而後又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將《朱雀火訣》拱手相送外人,最後四位同門師弟一起死於魔宗妖孽劍下,而自己竟是無能爲力,甚至連兇手衣襟都未摸到,作爲負責領頭之人,這事情辦可謂醜陋至極。
正在心頭焦慮蔓延之際,整個天穹忽然間陰暗下來,好似暴風雨來臨的前夕,風滿乾坤,黑雲遮天,白日消沉。
山下萬畝雪松簌簌作響,積雪墜落,又被那陣莫名而來的狂風捲向天空,好似下起了一場暴雪,虛空之中充塞着細若沙塵似的冰晶,折射着天穹之上的陰雲,異常的晦暗,就像一團黑夜影子在四處瀰漫,短短瞬息之間,那團黑色的陰影便已經橫貫天地之間,化作一條冰冷陰沉的黑龍,長逾數裡,身如天柱,下半身蟄伏在岷江之中,低垂着頭,陰冷的目光卻能審視虛之中那條流向天際黃泉長河,讓人爲之膽顫心驚,便連一直鎮定自如的楊繼業,也陡然失色。
“岷江龍脈之氣!”玄戒道人心中頓時大喜。
他本以爲太上道人在整件事情扮演着一些見不得光的角色,此時必然會作壁上觀,而且以他實力,也沒資格插手到這樣的戰鬥中來,卻沒料到他會調動岷江的龍脈之氣來圍攻此魔,實在喜出望外,心頭對他懷疑不經意間少了幾分,卻是不知張潛與楊繼業之間那些無法化解的私人恩怨,以爲他只是單純出手相助。
“依據地利又能如何?”楊繼業面色陰寒,發出一陣憤怒的咆哮。拂袖一捲,環繞身體四周的黃泉長河陡然間掀起無數波瀾,與那當空撞擊而來的黑色龍首絞纏一處,如龍蛇相爭,頓時風雪四散。陰雲洞開。天地之間都下起了白茫茫的大雪,猶如撕裂的草蓆,團團墜落。而那黃泉長河也似脫繮的洪水猛獸,渾濁如湯的河水像是毒液濺落在岷江兩岸山間。無數雪松像是受到了歲月的侵蝕,頃刻間枯萎、腐朽,連堅硬的山岩都化作一蓬蓬的塵沙,遍地狼藉。
岷江河道也隨之震動,放眼望去。千里水域,起碼有十餘處斷流,無數生靈死於非命。
水眼龍脈之力雖然威力無窮,然而卻與岷江水域息息相關,一旦遭受破壞,必然會引來天災劫數,極損功德,甚至直接觸犯天規,遭天庭誅殺。
所以玄戒道人才會如此震驚。張潛肯如此出手幫他,可謂承受了極大的壓力,或許自己之前那些猜測的確是錯誤的判斷而已,可有些事情無論如何也說不通,尤其是他之前顯露神通。凝聚太陽真火,分明就有問題,此刻種種猜疑累計起來,愈發模棱兩可。竟然搞不清真實情況,便也不再費心琢磨。如今他所有心思全被這楊繼業牽扯,畢竟此人大庭廣衆之下斬殺他四位師弟,乃是有目共睹的,此人不殺不足以平息此事,再與太上道人糾纏,未免有些分不清主次。
岷江龍脈之氣受震散去,黃泉長河也從中斷裂。
楊繼業面色煞白,顯得極爲吃力,亦是受了重創。體內的‘碧落黃泉大真氣’在這對撞之間被震散了五成不止。
如今只能勉強維持遁術,否則被留在此地,以寡敵衆,恐是凶多吉少,至於護身保命,卻全然顧不上了,身形暴露於衆人視線之中,大如草蓆的雪花墜落而下覆蓋肩頭,轉瞬之間便成了一身雪白,而那兩柄飛劍掠過虛空,撕裂漫天風雪,也至身前,凌厲無匹的劍氣彷彿能將它身形湮沒其中,然而楊繼業渾然不顧,拂袖一揮朝着那兩柄靈劍上掃去,大袖翻飛,整片虛空都被攪動,一股綿柔而強橫的力量隨着飄搖的衣袖纏上劍身,竟然將兩劍鋒芒盡數掩去。
他身上這件道袍看似簡單,甚至有些粗陋,實則實用海外扶桑神木之皮鞣成麻線織成,堅韌無比,乃是高階靈寶。
不過他體內純陽元氣就緋炎、緋清而言,卻有極大差距,如今‘碧落黃泉大真氣’受牽制無法動用,僅能消耗純陽元氣抵擋劍招,顯得有些捉襟見肘,雖是破去劍上鋒芒,然而依舊沒能阻攔兩劍去勢,不得以側身一避,兩柄光華暗淡的飛劍險之又險的擦着眉眼飛過,帶出兩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沁出,在臉頰上拉出兩道細細的血線,楊繼業面色不變,只是眼眸深處流露出一股濃重的殺機,微微側目,掃過玄戒道人,似要將他這容貌記在心間,讓人心生寒意。
而後眼角餘光掃向岷江深處,似乎想要看清傷他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更想知道先前動用岷江水眼龍脈之力震散他‘碧落黃泉大真氣’的人是誰,畢竟此人才是傷他元兇,三柄飛劍對他而言,都在意料之中,不足以傷他。
若非那道岷江龍脈之氣橫空出世,他完全有把握安然離去。
目光陰冷,猶如實質,彷彿數裡深的水域也無法阻擋,卻沒有絲毫留戀之意,另一隻腳也果斷至極的踏入黃泉長河之中,身形被拉成一道模糊的流光,驟然消失,在形跡散去的前一刻,玄戒道人一聲怒喝:“殺了人便想走麼?”憤怒的咆哮之聲,伴隨着一道驚天的劍氣朝着黃泉河中那道模糊的人影斬去,卻似抽刀斷水一般,毫無建樹,一切皆落在空處,只剩一道陰冷入骨的聲音迴盪在天地之間:“我決心要走,你豈能攔住?今日你人多勢衆,來日再取你項上人頭。”
“猖狂!”玄戒道人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然而此時亦被氣的三尸神暴跳,震袖怒罵。
待他罵聲散盡,虛空之中已是空無一物,唯有一片淡淡的血霧在風雪中迴盪。將潔白的血花都染成了緋紅的顏色,顯然是最後一劍將他斬傷。
不過相比雙方損失而言,陽山小洞天可謂輸的一塌糊塗。
四位門人喪命於此,還是一劍斃命,死的極爲窩囊。而楊繼業卻只受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損傷。還是在衆人圍攻的情況下,這若傳出去,陽山小洞天乃至於整個正道門派都會爲此蒙羞,顏面盡喪。自然也沒什麼值得稱讚、驕傲的,玄戒道人鐵青着臉,將斬仙劍上沾着的幾縷麻線與鮮血收集起來,存入儲物戒中,而後長劍歸鞘收斂殺機。折返水府中去,冷冰冰的瞪了緋炎、緋清二人一眼,卻也沒有撕破臉皮,只是問道:“貧道如今要追殺那魔宗妖孽,二位道友可願與我同去?”
緋炎一副慎重萬分的模樣,考慮半晌。
“我二人受師門所託,前來追查門下兩位弟子死因,如今已有結果,應當立即回山稟報師門。恐不便與道友同路。”緋炎道人推辭道,雖是藉故有事在身,其實言外之意卻是相當明顯,死的全是你們陽山小洞天的人,與我峨眉山小洞天有何關係?而且還是自找的。若不是你陽山小洞天有搶功之心,豈會落得如此下場。那魔宗妖孽實力更是不俗,殺人手段更是詭異、兇殘,犯不着爲此冒險。卻將話說的十分好聽,“我二人與師門會合之後。順將此時稟報正道同盟。”
“集道門之力,總比孤身一人容易應付。”緋清道人在旁幫腔解釋道。
玄戒道人點了點頭,也懶得挑破兩人那層虛僞姿態,道:“那便有勞兩位道友了。”
說罷,轉身看向太上道人一眼,道:“先前多謝師兄出手相助。”
張潛先前出手只是想趁此機會斬殺楊繼業而已,除此心頭大患,卻與旁人沒有多大關係,本以爲動用岷江龍脈之氣能將他壓制挫敗,卻未想到此人神通竟是如此強悍,而那一柄古劍顯然品質非凡,否則不足以抵擋連番重創,用盡手段加上幾人圍攻也只是讓他受傷而已,肯定有捲土重來之日,錯過了天賜良機,心情也是不佳,無心理會玄戒道人,說了些場面話應付:“我如今既是陽山小洞天門下客卿長老,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只可惜實力有限,未能擊殺這魔宗妖孽。”
“也都怪我馬虎大意,未聽師兄先前勸告。”玄戒道人神色頹然,有幾分自責。
張潛如今這份姿態雖然是在安撫他,卻有意無意刺激着他那根敏銳的神經,此時心頭也是後悔不迭,當初若不是自己攔住太上道人,自己麾下人馬怎會死傷如此慘重,不過如今追悔也是晚矣,只有將那楊繼業項上人頭摘下,才能將功贖罪,否則回山之後定會遭受嚴厲懲罰,也無心思再與太上道人玩弄心機,本來他拉攏此人只是爲了營造一種假象,而後再私下除去此人,纔不會惹人懷疑,如今被楊繼業橫插一手,計劃全亂,已是自顧不暇,哪有功夫再去理會太上道人。
反倒今後有可能還要藉助此人之力來追殺楊繼業,這樣算來,還真是弄假成真了。
“此事已過,師弟你也不用太過自責,這人神通詭異無常,的確難以應付,而今也不知道他逃向了何處,你可有具體打算。”張潛角色帶入也是極快,前一刻雙方之間還是暗流洶涌,想至彼此於死地,而後一刻立即成了貨真價實的陽山小洞天客卿長老,一副替宗門排憂解難的模樣,讓那玄戒道人鎘應的想吐。
“這魔宗妖孽殺我宗門四位師弟,我定然不會輕易放過它,他如今雖然逃的無影無蹤,但我手中有它血液原本,以秘法追蹤便能找尋到他所在,除非他能換具爐鼎,或者逃到洞天世界之中去,以洞天屏障隔斷自身所有氣息。”玄戒道人手按劍柄,身上殺意起伏不定,眼眸深處卻帶着幾分憂慮。
張潛聞言點了點頭,道:“那玄戒師弟自己小心,如今岷江龍脈受到破壞,水道截斷,我如今代掌水神職權,這爛攤子我便不能不管,還得留在此處疏通河道、救治生靈,等岷江水神重塑神體登臨神位之後。便無需我越俎代庖了,到那時候再來尋你,助你誅殺魔宗妖孽,還望留下一聯絡方式。”
玄戒道人聞言略感訝異,眼眸之中那幾分憂慮逐漸散盡。略有欣喜。
他之前心中愁慮萬千。雖說有辦法追尋到此人下落,可此事實在太過窩囊,半個戒律院的有生力量,被魔宗一個入門僅兩年的年輕弟子一人一劍殺得近乎全軍覆沒。他也沒臉像師門請求援助,只能私下解決,自己整出的爛攤子還得自己收拾,否則將來在陽山小洞天一輩子也別想擡起頭來,而他雖有把握對付這楊繼業。可此人神通詭異,他也沒有十足把握能將此人斬殺於劍下,若再出一些差池,恐將自己也賠進去,亦或是拖得太久,局勢難以挽回,都非他所願。
而今太上道人竟是願意幫他,簡直是雪中送炭。
念及之前種種,心中亦是產生了一絲愧疚。
玄戒道人絲毫沒有多想。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枚空白玉符,而後將自己體內一縷純陽元氣封印進去,並在其中留下神識烙印,而後遞了過去:“你將這枚玉符帶在身便,便能感應到我所處位置。等你將此地事情處理完畢之後,便可前來尋我,你我二人聯手誅殺此魔,必然不會讓他有逃脫機會。”
張潛接過玉符。在掌心饒有興致的把玩着,旁人卻難已看清他眼中的那一絲隱諱的情緒。點了點頭,而後也不留客。
如今事態緊張,忙於處理各種事情,誰都無心拖沓,前後離去。
等前去送客的幾尊妖將返回之後,張潛這才從正殿石椅上慢慢悠悠的起身、走下,瞥了瞥掌心那塊玉符,一絲神識鍥入其中,便如玄戒道人所言那般,真有一道氣息無視距離間隔,清晰的映入了自己心間,此時正在往西北方向疾行,他嘴角浮起一絲笑容,頗爲無奈的搖了搖頭,將玉符收入儲物戒中,如今暫無充裕時間去管這二人,先由他們相互捉弄着,等筋疲力竭時,自己坐收漁翁之利,而後向幾尊妖將下達命令:“如今岷江龍脈遭妖魔撼動,水道截斷,你等前去疏通,務必盡心盡力,不可瀆職怠慢,也是爲個人積累功德,將來化作福報,貧道要在此處守候水神凝聚神體,不方便離去,你等也勿來打擾。”
驅散水府一衆妖將,張潛將被破壞的防禦禁制逐一修復,而後遁入玲瓏六合塔中。
將碧玉清蓮珠取出,如今玄戒道人已死,其中殘留神識已不足道,彈指之間便抹的一乾二淨,而後融入東方格局之中,頓時無數青蓮自龍木枝頭綻放,盛景猶如瑤池仙境一般,一股濃郁的木氣從林中蔓延而起,隨即充盈整片空間,原本玲瓏六合塔東西南北四方之中,屬東方格局最爲貧弱,其他各方都融入多件靈寶,強大的不可思議,唯獨沒有木系靈寶融入其中,而今終是彌補了這個缺陷,使得靈寶空間嚴重失衡的五行靈氣逐漸趨於平衡,有了五行轉化銜接之象。
而後揮手一招,鼎立於南方火焰世界之中的旱魃丹爐陡然飛來,以太陽真火配合紫鳳赤書靈微咒煅燒六七日,如今靈龜一身精血、骨肉全部化作一爐靈丹。
恐有上萬顆不止,每顆都似核桃般大小,沉重而樸實,沒有一絲靈光、神韻,就像時日已久的木雕,散發着一股濃郁的香氣。
與尋常靈丹又有不同,修道人所練丹藥都是增補純陽真氣,採氣所練,張潛煅燒出來的這一爐靈龜脂丹確是用來強壯肉身的,彌補修煉道淵之術二層煉筋之法對身體的巨大消耗,如今也是迫切希望有所建樹,否則將來對付楊繼業時受其神通剋制,恐怕難以將其戰勝,他之前再暗中與他交手一次,雖是一沾即逝,卻是感受到了這楊繼業一身神通的難纏之處,他那‘碧落黃泉大真氣’不僅可以迷魂,還可化去其他種類的真氣,連純陽真氣與之觸碰,都會腐朽、消散。
所以玄戒道人三人飛劍斬在他身上,纔跟泥牛入海一樣,連他衣襟都沒碰到了,真氣都腐朽、消散了,神通自然是不攻而破。
楊繼業體內這一道‘碧落黃泉大真氣’乃是黃泉魔尊打通人間、地府之間的屏障,從黃泉河中吸取淬鍊而成。
地府之中的黃泉河可以洗去人三生記憶、道行神通,連人仙金丹浸泡其中,都可能被化去,這‘碧落黃泉大真氣’如何厲害可想而至,張潛如今雖然身兼數種真氣,但依舊沒把握能抵禦‘碧落黃泉大真氣’的侵蝕,唯有將道淵之術練至更高境界,以肉身之力破其神通,這‘碧落黃泉大真氣’雖然可以腐蝕真氣,但對實物影響卻是極爲有限,否則玄戒道人那斬仙劍連續斬入黃泉河中,早該受損了纔對,而他無漏靈體比斬仙劍並不遜色,也應該能抵抗侵蝕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