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以前，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他快十五了，我二十二歲。聽上去應該不會有什麼，對吧？
“在我心裡，他一直就是個小毛孩子，小弟弟。我甚至還記得他出生洗三，我娘帶了我去承乾殿賀喜。大浴盆裡那個光屁股嬰兒，長得真醜，什麼秦王世子啊，跟我頭年出生的大弟看不出區別來。反正都是臭小子嘛。
“男孩子的發身可嚇人，他十二三的時候，還是娃娃相。也就一兩年間，忽啦一下子就長高了，長成個美少年。我記得我大概有半年沒怎麼見過他，再見面離近了，突然就發現，這小子居然比我還高了。
“那年夏天，京裡太熱，主上皇后都去九成宮避暑，留下他監國。他身邊新收了幾個突厥侍衛，每天陪着他打獵玩樂，還教他打馬球。那也是馬球剛傳進長安的時候，他喜歡啊，到處找合適的場子。正好紫虛觀後面那塊空地，還算平坦，叫人收拾收拾，栽個門柱什麼的，他幾乎天天來打球。我看着也覺得好玩，開了後門，出去和他們一起學一起打。打完一身大汗，也不用繞路，從後門進觀來，洗澡換衣服喝水吃果子，便當得很。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那樣的經歷，累得要命出一身汗，再沐浴擦乾淨，渾身鬆快，輕飄飄象是要飛起來。開始一兩回，他還只是說笑挑逗，叫着‘阿姐’湊近了看我，眼裡閃着光，我能不懂麼……我又不是頭一回……”
“我可沒想到，完事以後，他說，他是頭一回……完完整整、快快活活的。
“東宮那麼多侍女宮婢，一個個都是死人麼……蠢貨。
“之後也不用細說了。只要主上皇后不在京，他就成天到晚往我這兒跑，藉口打獵演武，一宿一宿的不回東宮。甜言蜜語也不知說了多少，他說他從小就喜歡我，立爲太子以後，有人跟他說過，主上要把我許給他做新婦，一起住到東宮裡，他還開心得直蹦，惹得在場男女都大笑不止。
“然後就是貞觀元年那場酒宴，我自然刻骨銘心，我沒想到，他那年才九歲，居然也記得清那麼多事。
“太上皇在內苑漢家宮殿基臺上擺下席案，自己坐了中間，左右是天子與皇后，各家王公駙馬妃主陪列，近臣們也坐在下首。太常教坊的舞樂之後，氣氛越來越歡樂，外公晚生的兒女和孫輩一個個出來獻歌獻舞上壽，承乾和幾個兄弟小叔一起跳了蘭陵王。他戴的面具太大，搖搖晃晃的看着超好笑……他們之後是我出場，我那年……十六歲。
“我穿了一身胡姬裝束，翻領錦袍尖胡帽，羊皮小靴蹀躞帶，在御前地氈上和着鼓點舞了一曲胡旋，車輪一樣轉個不停，逗得外公和二舅夫婦都擊掌大笑。笑完了，我湊趣上壽討賞，主上乘興說‘將我兒賞你怎樣’，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起要冊立我爲太子妃——
“太上皇只是呵呵笑着說好，你們看怎樣合適都行。皇后沒有說什麼，可那眼光啊……那眼光，我到現在，有時深夜夢到還會被嚇醒。阿玢，你知道吧，我那時已經剋死了大舅的三個長子，早被外面傳說是白虎精投胎，專一來殺滅李氏皇長孫的。承乾他……那時也正是太上皇的長孫、東宮之主的長子呢。
“主上的話說出來，家父立刻起身避席辭謝，別人也不好插嘴。那時我自行下了決心，退幾步向着太上皇與天子拜下，朗聲說我自己七殺破軍貪狼三星同宮，在家帶累耶孃，出閣禍及夫郎。早在先母過世後，我就在家入道修行，只爲怕外祖父傷心未敢道明，如今藉此機緣，正好當面稟奏，請太上皇與聖上準我出家。
“大人們都當我是小孩子家淘氣，一時心血來潮，自然不許。見事不遂心，我一把扯了胡帽打開頭髮，拔出小刀子割下許多。侍從宮人趕緊一擁而上，將我攔住，鬧哄哄的，酒宴也就此了結。天子氣得臉色發青，我阿耶說武德年間他爲秦王時，也沒什麼人敢當面如此拂於他，我是膽子真大……可我又有什麼辦法？我知道，如果我真被選定爲太子妃了，又一次選定了，那麼我絕對活不到嫁入東宮成婚的時候。
“我只能自己一口咬定，我不嫁人，我要出家修道一輩子獨身到老。二舅舅生我的氣，我就託人去求二舅母。皇后麼，她當然不願意自己親生的心肝寶貝兒子再被我這白虎精克着……有舅母從中轉寰，又看太上皇顏面，天子最後也就允准，還將這內道場紫虛觀給了我主持，冊立太子妃的動議自然也取消。我當時覺得，皆大歡喜啊，卻不知承乾自己……他竟然傷心了。
“他說他那天回東宮自己的居處，是哭着睡着的。那時他還根本不懂娶婦納妃是怎麼回事，只知道我不願意來東宮、不願意和他一起玩一起住。當然了，那純是小孩子鬧脾氣，如果沒有後面的事，也許他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來。
“可是有了後面的事。他越長越大，說自己也越來越喜歡我。不一樣的喜歡，男人對女人的喜歡。
“他當然知道我的過往，我和大舅家表兄弟定過的婚約，我自己固辭的太子妃位。天子皇后雖欣賞器重我，卻忌諱我命格，不可能讓他正大光明納我入東宮。他那兩年也是多病，動不動臥牀，皇后更擔着心，哪會肯允許一個剋夫女與兒子糾纏不清……可你知道嗎？越是這樣，越是到不了手見不得天日，男人越是迷戀放不開。哈，他們啊……
“你問我爲什麼願意這樣？我爲什麼不願意？
“他模樣又不醜，人又不蠢笨，說笑起來格外好看。那時候雖然幼稚單純，但是他聰明用心，很多事一教就會，在一起我也開心啊……何況他身份又那麼特殊，就算只爲了滿足我自己的虛榮心，我也願意啊。只要事情不泄露，對我就沒什麼損失，就算泄露了，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嘛。
“頭一兩年，我們兩個人都挺快活滿足的，要是能一直那樣下去就好了……
“但是我慢慢發現不對勁，他好象……太認真了……
“他已經到了該成婚生子的年紀，他父母都當面說過幾次，他同母弟連兒子都有了，他卻想盡辦法推託。這幾年啊，一說要選太子妃，太子就鬧病臥牀，東宮裡的也不知什麼卜師就說他不宜早立正妻，真是瞎折騰……他還懷着癡念，跟我說要去找天子皇后面奏，娶我爲正妃，無論多艱難，也要一輩子守在一起。我罵了他，叫他趁早打消妄想，別害死我和我全家。
“這一年多，每回提起這事都吵架。他固執得很，就不肯轉眼去看看別家的清白女兒。我也不比他脾氣軟，我明說了，你敢跟皇后提這事，我就跳進煉丹鼎裡去。反正早死晚死都一樣，我把自己當成煉丹藥，沒準兒還能凝結出一爐九轉玄陰舍利什麼的……
“後來有一陣子他不提了，不過還來得勤快。我慢慢琢磨明白，他是想……讓我懷上。他知道他母親想抱嫡長孫，如果我懷了他的種，那就好開口了。就算還是不能說服天子皇后，立爲我他原配嫡妃，至少他可以把我收到東宮裡明養着，等生出兒子，將來母以子貴。熬到老人們都不在了，還不是都由他做主麼？
“我跟他又大吵一架，明告訴他別做夢了。就我這天癸紊亂月信不調的症狀，想懷上胎，等下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