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有云曰:寧爲義死,不苟幸生,而視死如歸也,道盡了鐵血兒郎之骨氣,但有斷頭將軍,豈有降將軍也!
這楊庭雖擇主不慎,卻也是個鐵骨錚錚的好漢,爲報胞弟楊魁之仇,縱使剩下最後一口氣,也要與徐真玉石俱焚!
然則楊魁作惡多端,多行不義必自斃,乃死有餘辜,楊庭又護短,不見了大義,眼中只剩私仇,此時也是奮不顧身,欲將徐真置之死地。
長槊橫刀俱丟失,楊庭手無寸鐵,卻將徐真撲落馬下,覷準了徐真脖頸就要一口撕開徐真血脈,面目猙獰如那原野上的鬥獸!
眼看着一口白牙就要貼上徐真皮肉,楊庭卻聽到一陣刺耳的摩擦生,徐真的長刀如掙扎於泥沼之中的游魚,不過最終還是嵌入了楊庭的胸鎧之中!
楊庭只覺着胸膛一麻,心頭頓時一滯,一口氣再也無法提上來,掙扎着想要咬下去,可白牙距離徐真脖頸只有寸許,卻始終無法再前進半分。
徐真趁勢將楊庭踢飛出去,長刀唰一聲順勢拔出,血跡如荷葉上的露珠一般從長刀鋒刃滑落,真真是刀不血刃!
“咳...咳咳...”楊庭不斷咳出血沫來,一雙血紅眸子卻仍舊死死盯着徐真,五指成爪,固執地想要抓向徐真,然而身體卻已經無法再移動。
平心而論,這楊庭果真是豪傑樣的人物,由不得人不佩服,徐真緩緩蹲下來,想給對方一個痛快,免得楊庭再受苦,而楊庭卻抓住了徐真的靴子!
他的眼睛不再盯着徐真,而是艱難地望着前方,那裡是周滄等人俘獲的二百多名騎兵,這些兵可都是他一個個帶出來的!
徐真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他心裡知曉,這楊庭如何都不肯嚥氣,是放不下這些被俘的軍中弟兄...
“安心去吧,我不會傷了他們的...”
聽到徐真這句話,楊庭雙眸之中的血色似乎黯淡了下來,又恢復了些許生機,嘴脣翕動了許久,憋出了兩個字來:“謝...謝...”
徐真看着楊庭斷氣,這才緩緩站了起來,朝楊庭鄭重地行了一禮。
戰場終究得以平歇,二百多騎兵俘虜低垂着頭,心裡仍舊充斥着無盡的恐懼,驚蟄雷對他們的震撼實在太過巨大,讓人久久無法平靜下來。
徐真並不恨這些軍士,因爲他們只是聽命行事,他恨的是幽州刺史高履行!他恨的是高履行背後的太子李治!
若非這兩個人想要打壓自己,這些大唐的兒郎們又怎會同室操戈,白白犧牲了性命!
他走到這些騎兵的面前來,來來回回打量着這些人,他們之中有身經百戰的府兵老卒,又血氣方剛的年輕兒郎,也不乏有家有室的沉穩中年,每個人都擡起頭來,注視着這位決定着他們生死的男人,他們的目光之中充滿了對生命的渴望。
徐真長嘆了一聲,沙啞着聲音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都走吧...”
擺了擺手,徐真轉身離開,只留給這些人一個錯愕的背影,周滄等人言聽計從,緊隨而上,三百親兵之傷了三十多,由袍澤照看着,繼續上路,沒有任何一個人去碰任何一件戰利品。
從敵人身上獲取的,才能稱之爲戰利品,這些死去的軍士,不是徐真的敵人,而是受害者!
是李治與高履行平白犧牲掉的受害者!
一想到這裡,徐真就懊惱不已,他甚至有些動搖,自己的道路,真的是正確的麼?
那二百騎兵並沒有離開,他們看着徐真本部漸漸遠去,頓時發覺再也沒有了自己的容身之處。
此次行動乃絕密行動,若成功也就罷了,人人有賞,皆大歡喜,可如今主將楊庭身死,若他們逃回幽州,爲了掩蓋此次行動,心狠手辣的高履行勢必會毫不猶豫殺他們來滅口!
徐真之名早已傳遍整個幽州,他的事蹟已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算是這些騎兵都非常敬仰徐真的爲人,他們發自內心不願參與此事,然作爲軍士,不得不服從命令。
直到驚蟄雷發動起來之後,他們才親身體會到,關於徐真的種種傳說,都是真的!
他們都是精兵,無論放在任何一個戰場之上,都足以以一當十,然而他們卻遇上了徐真,遇上了本不該出現在這個世間的驚蟄雷,於是,他們徹底地敗北,輸得一塌糊塗!
他們是天生的軍人,他們體內流淌着唐人不屈的榮耀,這種榮耀,不容許他們莫名其妙地被滅口,不允許他們平白接受徐真的恩賜。
若不是徐真,他們必死無疑,然而徐真卻放了他們一條生路,給予了他們第二次的生命,可那個主導整個計劃的高履行,卻要不遺餘力的殺人滅口,將他們的生命再次剝奪!
他們是軍人,他們也是人,他們也有自己的思想,特別是主將再也無法壓迫他們的思想與自由之時,這種念頭就越發的強烈!
“哼...”
有人輕哼了一聲,而後無奈的苦笑,接着撿起地上的兵刃,牽起戰馬,慢慢地跟上了徐真的隊伍。
第二人默默地跟了上去,越來越多的人,跟了上去。
徐真走得很慢,因爲他心亂如麻,走着走着,他發現自己的身邊除了凱薩,已經沒別人了,於是他回頭,看到周滄等人以及親兵營都停了下來。
越過自家弟兄的人頭,他看到二百騎兵牽馬走來,他們昂起頭來,像一個真正的唐人,而不是任由權貴驅使的走狗。
周滄等人自覺分開一條道路,這些騎兵緩緩穿行,來到了徐真的面前,整齊劃一的重整了隊列。
徐真看着這些騎兵,心頭的煩亂與掙扎突然一掃而空,他知道,他的選擇並沒有錯,如果他現在放棄,那纔是真正的錯!
他不能推翻李治,不能殺掉李治,甚至不能與李治爲敵,但,他卻可以改變李治!他卻可以清楚李治身邊那些佞臣賊子!
他輕輕磕了磕馬腹,青海驄噴着響鼻,馱着徐真來到了騎兵們的面前,在前一刻,他們還在相互廝殺,而楊庭死後,他們又迴歸到了同樣的位置,他們跟徐真的親兵們一樣,都是大唐的好兒郎,都是守衛大唐國門的英雄將士!
“鏘啷!”
二百多騎兵齊刷刷舉起兵刃,周滄等人慌忙拔刀警戒,然而徐真卻面不改色,直視着眼前的騎兵。
“誓死追隨將軍!”
適才帶頭的那名士兵高舉手中橫刀,分離高呼道。
“誓死追隨將軍!”
“誓死追隨將軍!”
徐真緊握着拳頭,只覺一股暖流從心底最深處洶涌起來,填滿了他的胸腔!
親兵營又多了二百餘的弟兄,加起來已經有五百餘人,過了斷龍谷,開始進入營州的地面了。
而幽州這邊,高履行還在府中尋歡作樂,新收入府的靺鞨女奴雖然膚色黝黑,然而身子健美,前凸後翹如剛成年的母豹,狂野而剛健,沒有江南女子那不堪撻伐的嬌弱,彷彿足以讓你徹夜不息的肆意蹂躪,都能夠承受得住一般。
高履行畢竟紈絝輕縱,身子早已被掏空,面對這等堅韌的女奴,很快就敗下陣來,見那女奴的目光之中包含不屑,高履行頓時惱羞成怒,從牀榻上跳起來,抽出牆上掛着的寶劍,刺入了女奴的胸膛!
女奴咧嘴一笑,鮮血益處嘴角,臨死都帶着對高履行的不屑與憐憫,似乎這個高高在上的刺史,不過是個怯弱的可憐蟲罷了。
高履行心神不寧,將案几上的酒壺都喝乾,這才平靜了下來,手指卻兀自輕輕顫抖着,過得小半個時辰,僕人將房間重新收拾停當,年方二六的小婢子又脫了衣服,輕手輕腳鑽入被鋪之中,爲高履行侍寢。
然而刺史似乎並無興致,默默望着窗外的白月光,眉頭不斷跳着,似乎在等待着不祥的降臨。
“哼,楊庭又豈是易與之輩...”自嘲地苦笑了一番,高履行才鑽入被鋪,抱着那小婢子睡去。
可剛睡下不久,外面就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高履行不禁慍怒,若是平時,絕無下人敢打擾他歇息,他也決不允許別人打擾他的幽夢,然而今夜,他卻匆匆披了衣服,疾行過來開了門。
慕容寒竹眉頭緊皺,一臉愁容,見得高履行親自來開門,只是輕輕搖了頭。
“該死!該死!”高履行之怒火終究爆發出來,房中之物不斷被摔於地上,那小婢子嚇得臉色蒼白,如一頭受驚的幼羊。
慕容寒竹輕輕走了進來,朝小婢子招了招手,那小婢子戰戰兢兢走了過來,慕容寒竹爲她披了一件衣服,將她輕輕送出了房門,關上門之時,他看到小婢子的目光之中,滿是感激。
“使君稍安,此時還不是發怒之時,所謂亡羊補牢,爲時未晚也。”
高履行冷哼了一聲,終於平息了下來,憤憤坐了下來,想喝酒,酒壺卻空了,又將那酒壺摔在牆上,四分五裂。
“先生有何高見?”
慕容寒竹輕輕叩着案几,沉默了片刻,這纔開口道:“好生處置倖存兵士,切莫走漏風聲,發書給張儉,讓他好好接待咱們的忠武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