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國十二年,昌州新安縣三王嶺村。
三王嶺是池楊鎮上地勢最高的村子,因爲是三個王姓的人家搬到了一片矮山嶺上,後來慢慢發展成了一個村子,被人稱作三王嶺。
王三全一家是村裡最特殊的一家,並不是這家特別有錢,而是因爲王三全只生閨女不生兒子,沒有辦法,留了個閨女在家裡招贅。
倒插門的不是沒有,不過一般都被人所看不起。王三全又是沒爹沒孃,小時候離家後來回家的人。所以村裡的人私底下都說王三全乾了壞事兒,所以才才生不出兒子來。
王三全生了五個閨女,除了夭折的那個,大閨女王金花和二閨女王銀花都嫁了出去,四閨女也春上的時候剛成親。三閨女王玉花因爲聽話,算卦的說有生秀才的命,所以被王三全兩口子留下招贅了上門女婿,姚滿屯。
只是眼看着十年過去,三閨女不僅沒有生兒子,一連四個都是丫頭片子。老三竟然還是個瘸子。
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讓王三全和程氏老兩口惱恨不甘又悔恨不已。因爲嫁出去的大閨女和二閨女都生了兒子,就留家招贅的三閨女沒生出兒子來。
王玉花剛生了小四滿月,除了餵奶,連多看小四一眼都覺得無比厭煩。偏偏這個時候,又到了農忙,馬上要割麥子了。
王三全和女婿姚滿屯在地頭打場,程氏在家餵豬的時候突然昏倒了。
然後,一下子村裡的人都知道了早過不惑之年的程氏又懷孕了。
姚若溪還沒睜開眼,就慘笑了起來。
她又活了,卻依舊是個瘸子。
上輩子的姚若溪生下來就是瘸子,長到一歲多還不會走路,爸媽帶她一檢查發現她一輩子都只能當個瘸子,決然的把她把丟了。要不是爺奶把她找回家,姚若溪想她肯定要被凍死在外面了。
從小到大,爺奶從沒說過爸媽把她丟出去的事兒,只說孩子多了負擔太大,爸媽都太忙沒法照顧她,才把她放在老家給爺奶養大。
可是姚若溪一直都知道,她是被爸媽丟棄的孩子,是天生不足的瘸子。因爲村裡很多人都知道這事兒,雖然她們不在她面前說,可是會在背地裡說。
等到漸漸長大,她知道她的腿還有治好的可能,就拼命的想法掙錢,她要治好自己的腿,再也不當瘸子。
她沒想到的是,錢她攢夠了,可拋棄她的爸媽卻上門問她要那一筆錢,就爲了兩個哥哥的女朋友沒有房子不肯結婚。
混亂中被推下樓梯的那一瞬,姚若溪以爲她死了,卻不想趕流行穿越了。
“小溪!?小溪你咋樣了?”姚滿屯看着滿頭血,卻不哭反笑的三閨女害怕了。三丫頭本來就瘸腿,這要是再磕傻了……
姚若溪擡眼看抱着自己的男人,瘦長臉,麥色的皮膚,正神色擔憂的看着自己。是她這個身體的爹,姚滿屯。
收住笑,姚若溪搖搖頭,“姥姥懷孕了,真好!”是的,她這個爹是倒插門的,他們一家本姓姚,是槐樹村的。可現在她們姐妹都跟着娘姓王。而她這個身體的姥姥剛被發現懷孕了。
程氏剛昏倒的時候,六歲的王小溪小心翼翼的瘸着腿端了水到堂屋獻殷勤,就爲了討好程氏,能讓家裡的人看她順眼一點,卻被慌慌張張進堂屋的不知道她娘還是她二姐給推了一把,一頭磕在了門口的石塊上喪命了。
姚滿屯聽三閨女竟然是爲了程氏懷孕高興的,滿眼沉痛就忍不住溢出來。想到屋子後面出的有七七芽,急忙叫大閨女,“若霞!快去摘點七七芽回來給你三妹止血!”
早已嚇的臉色發白的若霞回過神來,拔腿跑出去。
這時候一家人都在堂屋裡,只姚滿屯摟着三閨女在偏房門口的樹蔭下,看大閨女還沒回來,把姚若溪抱到了屋裡,鬆開按着傷口的手,見血留的不兇了,忙出去拿了手巾洗了,過來給姚若溪擦了臉上的血。
王若霞摘了一大把的七七芽回來。
姚滿屯捏了幾個大嫩葉子放在手心裡下力的搓,直搓的七七芽葉子出汁水,然後按在了姚若溪額頭的傷口上,又搓了幾個又按了一層。
王若霞找了塊長布條過來,裹在了姚若溪頭上,不讓七七芽掉下來。
姚若溪知道七七芽,跟三七差不多,卻遠遠比不上三七,卻也能止血,不過慢點而已。
全程,姚若溪都睜着眼看着姚滿屯父女在她頭上搗鼓,配合着擡擡頭。上輩子爸媽對她不管不問,兩個哥哥也嫌棄有她一樣的瘸子妹妹,只有爺奶照顧把她養大。這輩子她應該慶幸,至少她有個擔心她的爹,有個疼她的大姐。
至於厭棄她的人,姚若溪眼裡冷光閃過。
上輩子她雖然怨恨過,卻也從沒找過哪個人的事兒,這輩子,她絕不要再隱忍了!
“若霞!死哪去了?還不趕緊過來做飯!一天到晚懶的跟豬一樣,都指望着我伺候你們呢?!也不睜開眼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福氣!?”
王玉花刻薄的罵聲傳過來,王若霞看了眼三妹,急忙出去,“來了!娘!我這就做飯!”
程氏懷孕,王三全兩口都很是高興,只有王玉花,不僅不高興,反而憤怒煩躁,心裡憋着一把火似的燒。如果程氏生了個丫頭片子也就算了,可要是生了兒子,可就代表她們一家很有可能要被攆出王家了。
這事兒讓王玉花感到無法忍受,槐樹村的人都窮的要命,尤其是姚滿屯家,要不然當初也不會讓姚滿屯入贅了。
而且在婆家和孃家之間,她當然是喜歡在自己家,不用看公婆臉色,沒有妯娌小叔子的麻煩。最重要的那件寶貝,她們一家要被趕走,寶貝就傳不到她手上了!
原來王三全在外得了一件寶貝,本來是要傳給兒子的,可是他一直沒生出兒子來,就準備死後把寶貝傳給在家招贅的閨女,當傳家寶。
不過這個寶貝誰都沒有見過,不知道是真是假。
王玉花罵罵咧咧的餵了雞,從繩上拿了圍裙繫上,慢慢走進廚屋。
王若霞已經砍了幾塊紅薯,把雜麪饃饃餾鍋裡,燒上了火,這會鍋上都冒白氣了。
王玉花洗了幾根黃瓜放在一邊菜筐子裡,又摘了一筐小青菜洗好,準備炒菜。
王若霞一邊燒着火,一邊剝蒜,準備等會砸了蒜拌黃瓜的。看王玉花把菜都洗好,把火引到小鍋底。
這時候王三全在外面喊話,“玉花啊!給你娘炒倆雞蛋!”
“哎!”王玉花應着聲,又出去到廚屋前面的小菜園裡鏟了把韭菜,回堂屋拿了兩個雞蛋過來。
王若霞看着正打雞蛋的王玉花欲言又止,她想說三妹磕破了頭,也給三妹吃個雞蛋。可是想到姥爺姥姥和娘對三妹的態度,她就不敢說了。
王玉花拿了油罐子,剜了一勺子油倒鍋裡,等油熱了,把打好的雞蛋倒進鍋裡,雞蛋炒成型,再加了韭菜炒好,單獨拿了個小碗剷出來放在一邊用大碗蓋着,這才炒小青菜調黃瓜。
王若萍跑進來,“娘!你炒雞蛋了,啥時候吃飯?”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看向案板上蓋着的碗。
“看啥看,死丫頭!還不快點出去拾掇桌子準備吃飯了!”王玉花心裡實在憋火,往日招人喜歡的二閨女也看不順眼了,見她往炒雞蛋上瞄,一耳巴子拍了上去。
王若萍沒跑及時,捱了半巴掌,捂着頭快步跑了出去。
“姥爺!姥姥!爹!快吃飯了!”堂屋和西屋的人都叫了,沒有叫到姚若溪,因爲王若萍知道家裡的人有多不喜歡瘸了腿的三妹妹。
姚若溪已經頭昏昏的,兩眼模糊,沉的擡不起來。
姚滿屯已經應聲,“小溪!爹給拿飯去!”炒雞蛋就不要想了,可稀粥和饃饃總要吃的。
姚若溪想說她現在什麼都吃不下,可肚子卻在咕咕的叫。
等姚滿屯再回來,手上端了個碗,半碗紅薯麪糊粥,半個饃裡面夾的小青菜。後面傳來王玉花不滿的說教聲,“那死丫頭哪吃的了那麼多?當自己是小姐,還得送到屋裡去伺候着!?自己沒有腿,不會自己出來吃!?”
“小溪摔破了頭。”姚滿屯眼裡隱隱惱怒,扭頭跟王玉花解釋。
“摔破了頭?啥時候的事兒?”王玉花竟然一點都不知道。不過看姚滿屯的樣子不像假的,畢竟是自己生的,王玉花拍着身上的落灰過來。
看姚若溪躺在牀板子,小臉蒼白,額頭纏的布浸出了血,皺皺眉毛,“不要緊吧!?弄點七七芽按住,這幾天就別洗臉了!”
“沒事兒!”姚若溪淡淡的看她一眼。
王玉花中等個子,身量苗條,鵝蛋臉,臉色微黃,眼角帶着細紋,眉頭皺着鬆不開。想來是因爲她那個便宜姥姥懷孕的事兒,畢竟程氏要生了兒子,王家就不需要她們這一家倒插門的了。
看姚若溪自己還能坐起來吃飯,王玉花就叫着姚滿屯去了堂屋。
方桌上放了一筐子的雜麪饃,是用玉米麪和蜀黍面加了白麪蒸的。因爲燕國交稅是交細糧也就是麥子上去,只有玉米和蜀黍纔是留給自家吃的。
一盆子炒小青菜,一盆子涼拌黃瓜,一人一碗紅薯麪糊糊粥。
一家之主王三全坐在後座,王玉花和王若霞,王若萍坐在另三邊。程氏則端了一碗韭菜炒雞蛋,扒拉了些調黃瓜,拿着饃饃靠在炕上吃,並不在桌上。
王若萍眼神時不時睃一眼程氏,嘴裡嚼着黃瓜,鼻尖卻是炒雞蛋的香味兒。可是程氏這次沒有叫她吃,王若萍眼裡漸漸升起失望。
姚滿屯不喜歡也不習慣坐在桌上吃飯,他喜歡拿着饃饃夾上菜,端着麪糊糊粥蹲在門口的葡萄藤下樹蔭裡默默的吃。
王三全看往日話聲不斷的三閨女一整頓飯下來都沒有說幾句話,吃完了,放下碗,“玉花!滿屯!等會咱們開個會,我有話說。”
王玉花臉色一變。
“哎!”姚滿屯應聲。他知道,岳母懷了身孕,岳丈這是要跟他商量她們一家的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