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白雨很大。
中午還是一片陽光明媚。剛過了一點半,一大片連天的烏雲便從西邊滾滾涌了過來,不到五分鐘,整個天空就變得一片陰沉沉的。
一道閃電霹靂而下,緊接着就是瓢潑般的大雨點嘩嘩灑了下來,家家戶戶門口的房檐掛起了瀑布般的雨簾。又過了五鍾,安城糟糕的地下排水管道已經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負荷,不僅無法排水,一些地勢低的地方的排水井口還向外倒灌起雨水來。
小悠已經從醫院搬回了家裡。雖然之前他接受了許多好心人的捐款,但對她的病情來說,無疑只是杯水車薪。
她似乎等待這場雨已經等了很久,天一陰,她就從殘破的桌子裡拿出半截陳舊的蠟筆,找了一箇舊作業本。開始寫寫畫畫起來。
照顧着奶奶睡着後,在雨下得最大的時候,她沒有穿雨衣,沒有打傘,就出了家門。她沒有估計到雨是這麼大,她的眼前熟悉的道路已經消失了,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水花充斥着整個世界。耳邊都是嘩嘩的雨聲,似乎自己所有的感官都被鎖在了這大雨中。
天氣已經有點涼了。小悠的衣服本來就穿得少,這時候已經被雨水浸透了,緊緊貼在她的身上,一陣陣寒意無時不在刺激她的神經。她張着嘴巴,抱着雙肩,步履蹣跚。這時候的小腦瓜似乎已經有些暈了,僅僅依靠着那一絲僅存的意識趟着腳下深深的水向着目標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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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順着街道上水流的方向走着,摔倒了幾次,又站起來幾次。她的嘴巴中發出“嘶嘶”的聲音,就象拼命在呼喚着自己的生命與勇氣。
她拐了兩個彎,終於在一個街口一間依舊廢棄了的土地廟前停了下來,抹抹臉上的雨水,她哆哆嗦嗦地從口袋裡拿出 一個小塑料袋,裡面裝着她在家裡寫成的小紙條,很小心地將小塑料袋塞到土地廟旁一個栓馬樁的縫隙裡,她長出了一口氣,忽然覺得腿一軟,就坐在了水裡。
她拼命想站起來,但疾病與化療早就透支了它的生命力,又被雨水一澆,她已經快要燈枯油盡了。她喘着氣,心裡告誡自己:一定要爬起來,家裡還有一個奶奶等着我照顧呢。
但是,但是不爭氣的腿實在是擡不起來了。她的腦袋又開始眩暈,鼻血再次流了下來。她心裡默默想着:“這一次,也許我真的要死了吧。也許,死了以後,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吧。她的意識開始漸漸模糊,大雨似乎也不存在了,世界慢慢開始在她的意識中消失。
難道我真的死了?不行,我要死了,奶奶就沒人照顧了,我不能死。小悠強迫自己把意識從黑暗中拉了回來。世界再次出現了,不過,確實再沒有大雨打在她身上。
她勉力擡起頭,看到一把大大的紅傘出現在她的頭頂。一個清癯的中年男子的大手穩穩地舉着這把傘。他說話了,聲音很溫和而堅定:“小姑娘,幹嗎下這麼大雨,在外面亂跑啊?我送你回去吧,怎麼腳扭傷了?”
“你,是紅傘先生嗎?”小悠的聲音低低的,細如蚊蚋。
“你,你是來找紅傘先生?”那中年男人很吃驚,聲音有點乾澀。似乎小悠的話鉤起了無數遺失在滄桑歲月裡的記憶。
“奶奶說,紅傘先生,是我們窮人最後的希望。。。 。。。”小悠頭一歪,暈了過去。兩頰,通紅如火。
“孩子,你怎麼了?醒醒,醒醒!”那中年男子趕忙單手輕輕一揮,便將小悠抱上肩頭,舉着紅傘促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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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悠慢慢醒了過來。
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牀上,空氣中還瀰漫着濃郁的中藥味道。從窗戶看出去,雨已經小了許多,變得淅淅瀝瀝。
耳邊傳來“咕嘟咕嘟”水沸騰的聲音。那個中年男子再次出現在小悠眼前,手裡端着一個一碗藥,看着小悠微笑着:“來,小姑娘,你淋了雨,喝碗藥去去寒氣。”
小悠遲疑地看着藥碗。
“放心,不苦的,我放了糖了。”那中年男子似乎很瞭解小姑娘的想法。
小悠燦然一笑,接過藥碗“咕咚咕咚”喝個乾淨。
中年男子看着小悠的模樣,有些發怔。
“你很象我的女兒,她小的時候跟你一樣,又乖,可又怕喝苦藥。”那清癯的男子撫摸着小悠的小腦袋,慨然嘆道。
“那姐姐現在呢?”小悠偏着腦袋問。
“。。。 。。。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太遠了,太,遠了。”那男子的神色顯得如此落寞。
“原來姐姐跟我爸爸媽媽去了同一個地方。伯伯,你一定很想她。因爲,我也想我的爸爸媽媽。”
那男子的手指關節繃得發白,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沒有說話。
小悠想了一想,道:“那,我給你叫聲爸爸吧。咱們說好,我只叫一聲哦。”小悠很認真地看着那男子。
中年男子有些感動,又有些奇怪。過了一會,問道:“爲什麼,只叫一聲呢?”
“因爲伯伯也跟我一樣好可憐。我猜,叫您一聲爸爸,您一定能高興好些天。可是,我有自己的爸爸,爸爸只能有一個。”小悠嘟囔着,有點不好意思。
“爸爸——”小悠揚起臉,低低地衝着中年男子叫了一聲。
中年男子渾身如觸電般猛然一顫,緊緊將小悠擁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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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良久,中年男子破涕而笑。
“你個小丫頭,害得我這麼大一把年紀還流眼淚。”男子擁着小悠,道:
“到底是誰告訴你的關於紅傘先生的故事?現在還有人記得紅傘先生,真是難得。”
“是我奶奶。她說,咱們安城以前有個很神奇的紅傘先生。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是知道他一般只在下雨天出現,他手裡打着一把能替天下窮人遮風擋雨的紅傘,所以我們都叫他紅傘先生。”
“奶奶還說,如果遇到了過不去的坎兒,咱們安城人只要到把自己的難處寫到一張紙上,在下雨天塞進紅傘先生經常拴馬的石樁上,他老人家下馬的時候就能看到了。他和咱們窮人是一條心,只要他知道了,一定會用他那把神通廣大的神傘,爲咱們幫忙的。”小悠說道。
“這個傳說,現在估計都沒人相信了吧?”那中年男子嘆道。
“奶奶說,老天爺瞎眼了,神仙菩薩都死了,但紅傘先生一定還是能聽到,能看到咱們窮人的。他永遠都是和咱們一條心。”
“可是,紅傘先生有十幾年都沒出現了吧?”那中年男子道。
小悠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惡狠狠地瞪着那男子:“紅傘先生從來就在我們身邊!因爲,紅傘先生是小悠最後的希望了。”說着話,兩行眼淚順着臉頰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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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那中年男子馬上慌了手腳,趕忙陪禮道歉,哄了半天,才讓小悠停止了落淚。
“伯伯,爲什麼咱們窮人有病就沒錢治,爲什麼我奶奶那麼老了還要去賺錢?爲什麼我爸爸媽媽不要我了,要去很遠的地方?爲什麼我老覺得活着很辛苦?爲什麼我只能相信一個神話裡纔有的好人?。。。555。。。”小悠哽咽着。
中年男子摟着小悠,哄着她:“別哭,別哭。紅傘先生還在,他真的存在。他已經知道了你的願望,他一定會拼盡全力讓你得到幸福,讓你快樂。這是一個承諾。”
哭着哭着,不知道過了多久,小悠慢慢又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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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了自己家的牀上。小悠有點懵懂,不知道在自己腦海裡的關於昨天的記憶是不是真的。
她無意中一扭頭,看到一邊的桌子上似乎有一個什麼東西。
她湊過去一看,原來是個小小的很精緻的紅傘。大概只有她的巴掌大小,但製作的非常精緻。她反覆在掌心玩着,愛不釋手。
這時,奶奶傳來咳嗽的聲音。小悠趕忙下了牀,給奶奶拿了藥,又倒了杯開水,給她服下。
“小悠,剛纔看什麼呢,你那麼高興?讓奶奶也看看啊?”奶奶的氣息平靜了些,有氣無力地問道。
“有人在我桌子上放了一把小紅傘。奶奶你看,多精緻,多好玩。”
奶奶忽然瞳孔大張,用低沉的聲音尖叫起來:“殷紅傘?小悠,你是不是去求了紅傘先生?”
小悠有點害怕:“是。。。是,我是昨天去求的。”
“孩子,這紅傘就是紅傘先生的信物。只要它出現了,一切就都有希望了。”奶奶的眼睛忽然變得神采奕奕,似乎就象沒有生病一般。
“紅傘先生,真的,可以嗎?”小悠有點不敢相信。
“孩子,紅傘先生從來沒有遺棄我們。”奶奶慢慢而堅定地說道。
小悠的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活了。她再一次想從奶奶臉上看出點什麼,直到奶奶再一次對她使勁地點了點頭。
小悠感覺整個世界似乎在一瞬間已經不一樣了。
奶奶把小悠攬在懷裡,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默默在窗外灑進的陽光中憧憬着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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