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確實找不到比張居正更強的理財能手,申時行的能力他雖然很稱許,但感覺在這樣的事情上,確實張先生比所有人都強。
母親從這個角度來開釋,確實對萬曆有強大無比的說服力,當下萬曆心悅臣服,已經被母親給說服了。
不過他還有一個疑惑,忍不住問道:“母后,若是張先生當真有病?”
“他的病不過是心不自安,論起來他身子也確實不好,不過你多賜人蔘也便是了。”李太后一臉不以爲然的道:“爲臣子的鞠躬盡瘁,竭力報效,這豈不是應該的,難道身子不好就得歇着?當年咱們太祖高皇帝一直幹到七十多,一天處理政務數百件,一年到頭沒有一天休息,可也沒叫着要退養。這些大臣,還是不和咱們一條心!”
萬曆心說這是哪兒跟哪兒,太祖爺是給自己做事,料理自己的江山,再說這位高皇帝實在是天賦異秉,甭說別人了,就連他那個逆天靖難的兒子太宗皇帝也是遠遠比不得,三十來歲提三尺劍蕩平天下,然後三十餘年治平天下,不靠宰相,也沒有內閣,事事躬親,天下大小事情沒有不操心的,連百姓穿什麼衣服和鞋子都管到了,這份精力,也真是不知道打哪兒來的!
指望張居正這樣的大臣和太祖高皇帝一樣賣力氣,那也實在是太苛責了一些。
“反正不管怎麼樣,你要叫張先生明白,致仕絕不可能,放假也不可能,有病叫他帶病視事,缺人蔘從內庫給他拿,叫太醫去他府邸給他治病,要什麼給什麼!”
“好罷。”萬曆打了個寒戰,小心翼翼的答應了下來。
待他從慈寧宮出來,往東去回到乾清宮中,王皇后迎了上來,萬曆不免將在母親處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說了。
王皇后給萬曆出過主意,還是被強迫的,她也不願被萬曆安上喜歡干政的套子,所以是隻聽不說,當下只是抿嘴微笑而已。
“都說母后禮佛有慈心……”萬曆十分疲倦的躺在榻上,捻起一顆早杏放在嘴裡吃着,感受着早春杏子的酸澀味道,一邊對着皇后道:“吾看母后的心可真是狠哪。”
“皇上慎言。”
“這是要將張先生往死裡用啊……”萬曆四更多就起牀,看奏摺,批覆,再吃早點,然後忙碌着張居正的事情,這會子眼皮不停的往一起搭拉着,不過他還是嘀咕着道:“一會兒吾還要再寫給張先生的手詔,這次的言詞要沒有餘地了,張先生不是吾不想放你走,是母后要這麼一直用你下去,吾和你,都是身不由已啊……”
……
“北虜好大的膽子……吩咐下去,即刻出兵!”
得知黑炭石部的前鋒越過河套堡壘前線,前鋒出現在遼陽外圍的時候,鎮守遼陽的遼鎮副總兵官曹簠立刻決定展開凌厲的反擊。
他的奇兵營額定是有兩千七百人,加上朝廷負擔的三百家丁,共有騎兵三千人。
因爲是扼守遼陽的副總兵,曹簠知道責任重大,所以他只吃了五百
人的空額,加上自己的衛所職務可以役使數千軍戶替他種地,他家的土地和家丁的土地,還有正兵營下各級軍官的土地一共有五萬餘畝,這些產出足夠叫他過奢侈的生活,同時維持一支待遇優厚的精銳騎兵隊伍。
在以往與北虜的戰鬥中,越過河套地區和舊長城區域,深入明軍堡寨和火路墩的北虜,從來沒有在曹簠手中討得了好處,這一次,當然也不會例外。
在曹簠的命令之下,家丁和正兵營騎兵開始匯合,親軍和令兵們揹着旗幟,奔馳在遼陽各處,將兵馬將佐紛紛召集到一起,做着出發前最後的準備,各千總旗,把總旗,在副總府府邸四周飄揚着,丈二高的副總兵旗似火一般的飄揚着,似乎是在顯示着主人的尊貴和驕傲。
“總爺,敵情尚不明確,猛然出擊,有些冒險啊。”
曹簠沒有自己的幕僚,李成樑的威望足以叫徐渭這樣的名流遠涉千里去投效,曹簠這樣的副總兵就差了很多,每當出征之前,只有寥寥的幾個親信將領能在曹簠跟前,出謀劃策。
說話的是千總陳鵬,年近五十,老成持重。
“老陳不必多說。”曹簠霸氣十足的一擺手,他的兩個親兵正在替他套上精心打製的山文鐵甲,這種類似後世奔馳車標準的鐵環環環相扣,堅固無比,加上護膝,耳當,鐵盔,護足,護脛,鐵手套等等,這一身穿戴起來,防護能力遠遠超過普通的鐵甲和鎖子甲。
待曹簠站起身來,如鐵塔一般,巨靈神似的威風凜凜。
“他孃的李成樑能帶幾千人打跑北虜十萬,老子這裡就要當縮頭烏龜?朝廷怎麼看老子,遼陽地方的士紳怎麼看?巡撫怎麼看?”
曹簠模樣粗豪無比,心思卻是十分縝密,看來是前一陣李成樑的又一次不出意外的大勝嚴重刺激了他,導致他有些急切了。
陳鵬等人是曹簠的直接部屬,雖然對副總兵的部署仍然有些疑慮,但歷來遼東明軍就是以少打多也習慣了,北虜哪怕來上幾萬,兩千多精騎一樣有的打,倒也不必太過擔心。
“出發!”
曹簠跨下是高大的良駒,手中是一柄加了閩鐵打製成的紋眉長刀,威風凜凜,揮刀下令。
在他前方,哨騎早就出發,架樑馬,塘馬在後,旗幟搖擺,鐵甲和長刀閃爍寒光,一個千總領本部三百餘騎爲第一陣,然後便是曹簠的家丁隊伍和副總兵旗,比起正兵營將士來,家丁們的鐵鱗甲更加鮮亮和厚實,戰馬也更高大,手中的兵器也更精良,他們還額外配了上等的弓箭,三眼銃,骨朵,投槍等中遠近各種距離的遠程武器,每個人都是神情十分兇猛,彪悍,體形健碩,遼東冷酷的自然環境使這裡長期生活的漢人也產生了變異,性格更加暴烈,體形比南方漢人要高大的多,三百餘家丁如同咆哮的鐵流一般,將曹簠等軍官挾在其間,其餘的將士連綿數裡,二千餘騎奔騰着,戰馬嘶吼着,滾滾鐵流一路向東北的長安堡方向,奔騰而去。
“這也太孟浪了
吧。”
“架樑馬只有不到二十里距離,對夜不收來說這距離都夠近了,更不要說是大軍征戰。”
“曹將軍也是疆場老將,他太自信了。”
在相隔遼鎮兵馬主力不到十里的山樑上,王茂材等人換了一身山民衣服,戰馬和兵器收在穩妥可靠的地方,他們則在這裡觀察着遼陽一帶的情形。
深入長城和軍堡控制範圍之外,北上蒙古人控制的河套地區,距離遼中最近時也超過百里,加上捉了舌頭,所以對黑石炭部入侵的規模十分清楚。
聽着李大馬棒等人的話,王茂材冷笑道:“敵騎五萬有餘,人人是控弦可射,披有皮甲棉甲和鐵甲的精騎也有近三萬,傾巢而入,曹副將這樣貿然出擊,太託大了。”
李大馬棒道:“李成樑不也是精騎突襲,與北虜以騎對騎。”
“李成樑家丁有四千,聽說現在已經有六千,加上他的正兵營,李家騎兵過八千人,曹簠家丁才三百,能一樣麼?”
“這倒也是。”
“看遼陽的正兵營也還象個模樣,不過究竟不能和家丁比。”
“嗯,說的是,我們跟緊點,或勝或敗,這幾天就知道了。”
王茂材對曹簠是否能勝利幾乎沒有絲毫信心,身爲一個薊鎮一帶的老夜不收,他也見識過戚繼光訓練和用兵,小王子那麼厲害的虜酋都被戚帥壓制到沒有機會入侵,若論用兵,戚帥甩遼鎮一百條街。
眼前這曹副將,架樑馬都用不好,按戚帥規定,本營下兵馬依營旗所向,架樑馬先報前途險隘,各官兵做飯時,騎兵將官,先將探馬,塘馬,架樑馬派定。
俱出營畢,探馬,擺塘馬,架樑馬望見探伏出訖,各回營門取齊……
種種規定,都是十分重視塘馬探馬和架樑馬的訓練和用處,可以說,戚繼光戰前最重訓練,戰時最重偵察,是當世最注重偵察的將領,沒有之一。
名將之所以爲名將,便是因有其過人之處,最少在王茂材看來,眼前這位曹總爺,沒有什麼過人之處,驕狂,冒失,這都是取敗之由。
……
明軍的前鋒是直奔長安堡而去,等哨騎趕到後不久,主力旋踵亦至。
“稟大帥,”一個長安堡守堡的小軍官迎上去,在中軍大旗下打千跪下,稟報道:“敵騎衆多,本堡哨騎潛出哨探,敵騎勢大,看氈包數字,人在五萬上下,馬牛羊衆多,不可勝數。”
“放屁!”
曹簠滿打滿算,這裡最多一兩萬北虜,精騎數千,自己突襲而至,一鼓可下,這廝竟然說有五萬上下,這樣精騎最少過萬,兩千明軍如何是對手?他應該在此苦守,然後調險山參將,開原參將,海蓋參將,並撫順、金州等各路遊擊的遊兵營前來,等明軍主力過萬人時,才能迎敵。
曹簠一心要立功,根本不願聽這樣的觸黴頭的話,聽了這小校的話,勃然大怒,喝令道:“左右將這廝拿下,亂我軍心,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