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池,是扼制南北兩個方向蒙古各部落的最重要的戰略要點,要不然的話,遼東的文武大員也不會都齊集於此,在朵顏三衛和開平衛都還在的時候,廣寧是戰略後方,後來在成祖年間,朵顏三衛獲得獨立的地位,開平被放棄,大明棄守千里戰略要地,廣寧就成了直接的前方。
城牆之上,可以看到斑駁的刀砍斧削的痕跡,默默見證着二百年來殺伐不停留下的痕跡。
遊牧民族,永遠是中國的大敵。
從先秦的丁零,到匈奴,鮮卑,烏恆,再到突厥,回鶻,最後是漢民族的生死大敵,蒙古和女真。
到大明時,漢文化進入了很多雜質,生命力和活力已經遠不如漢唐,事實上在很多方面連弱宋也不如,最少宋朝在對經濟和國家的控制力上,動員能力,還有對武將和軍隊的控制上,各方面都遠遠超過大明。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看着充滿着歷史痕跡和滄桑感的廣寧城,惟功悠悠念出了叫人熟悉的詩詞。
張簡修嗤道:“李帥的胸襟倒是和飛將一樣,都是狹隘的很!”
宋堯愈和張用誠等人隨大隊行進,張簡修死活跟了來,他的嘴不饒人,不過聽到他的話之後,在場的將領們都露出讚許的眼神。
按禮制來說,李成樑這個大帥不必出迎,但最少應該派遣相當地位的武將到接官亭來迎接,惟功好歹是欽差駐紮遼陽地方總兵官,平遼將軍左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少保,勳階比起李成樑來只次一等,李成樑自己不出迎,也不曾派遣夠資格的代表,實在是一種失禮的行爲,也是對後輩的赤裸裸的蔑視。
“呵呵,他是前輩,上官,忍一忍吧。”
惟功倒是沒有將怒形於色,當然不是他涵養大到被人無視也無所謂的地步,而是他踏入遼東之後,親眼看到了遼東的情形,他心裡已經明白,爲什麼後人中學史的有一句話,就叫成也李成樑,敗也李成樑。
李成樑的一萬多次頭功和斬首就是成也李成樑,而李成樑貪污軍餉,盤剝軍戶,嚴重削弱了遼鎮的力量,以數十萬軍戶養八千家丁,將百萬畝土地納入私囊,由他爲核心,將門世家和家丁們是大大小小的吸血鬼,在這些傢伙盛壯之時,還有渴望軍功上升的心理,所以遼鎮有相當的戰鬥力,在他們從盛壯到老邁,軍功也掙的夠了,整個遼鎮就不可避免的徹底衰落,這就是所謂的敗也李成樑。
特別是努兒哈赤是惟功親眼看到,與李家交情非常深厚,這個奴子已經離開京師,拒有限的消息渠道確定,努兒哈赤已經回到了建州老家。
可能是在京城時,惟功曾經注意過此人,努兒哈赤雖然只是一個蠻夷,但嗅覺十分靈敏,後來他行軍打仗時,幾乎很少犯錯,從二十多歲時率部起兵,數十年間兼併了無數部落,打敗了不知多少強敵,事實上他攻明時,已經將明朝的奴兒干都司掌握近半,女真諸部儼然就是一國,那時候他才起兵,在他起兵時,八旗已經分定,全旗六萬餘丁,幾乎全部
是合格的戰兵,最少有三萬左右是百戰精銳。
這一切,都是李成樑養虎成患!
李成樑和他的部下,惟功已經定爲必將清除的一羣,已經是自己的生死大敵,他心中已經暗下決心,改變自己此前經營薊鎮,將薊鎮勢力與京師,天津等地聯在一起的打算和想法,他決心經營遼鎮,要從李成樑手中將遼東奪過來!
哪怕因此影響自己計劃了很久的事,哪怕失去奪到大明的機會和希望,他也是在所不惜。
“前頭是張帥嗎?”
在又往前裡許,更加接近廣寧城北門的時候,百餘人全部騎馬,其中還有十幾個穿着文官袍服模樣的身影一起迎上來,當前的是一個四十左右的將領,一身耀眼的山文甲,中間護心銅鏡擦的雪亮,身後是一襲大紅披風,縱馬疾馳,威風凜凜。
惟功沒有作答,他身邊的馬光遠拔馬上前,笑道:“是我們大帥前來拜會李帥,前頭是李帥嗎?”
馬光遠看似老實,其實是惟功老部屬中最詼諧的一個,這麼一說,衆人都是噴飯。
來的人雖然威風,不過明顯不是李成樑這樣的大帥級別的人物,他先聲奪人,無非想給惟功這邊造成錯覺,如果是惟功上前答話,他便會自報銜名,但已經隱隱有居高臨下之態了。可惜馬光遠這麼一答一問,等於是將他的打算原封不動的借用了過來。
說起來這種小伎倆是很可笑,猶如兒童笑鬧,但從這一點小事來看,遼陽鎮和李成樑及其部下還沒有見面,彼此的關係已經是水深火熱了。
那個問話的將領臉色變的十分難看,半響纔回過神來,很難堪的答道:“末將只是李帥麾下游擊李平胡,怎麼敢說是李帥本人!”
“原來是李遊擊,看李遊擊的聲勢,我以爲是李帥咧。”
馬光遠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他是原騎兵四個司的把總之一,現在原本負責的兩個千總官都留在了京城,他就是千總的有力人選。而且當初舍人營雖然有兩個千總部的馬軍,訓練也按馬軍訓練,但一直吃虧在馬匹不足,先是銀兩不夠,再下來是害怕受人矚目,買馬不敢過於放開手腳,這導致戰馬嚴重不足,不過馬光遠一直是兩個有馬的騎兵局的直接領導,地位當然是十分重要。
他有名的絕招就是扮豬吃老虎,其實在他對面的遊擊李平胡原本是李成樑的家丁,積功保舉,從一個小兵一直做到遊擊,也是遼鎮的知名將領,麾下的親軍和家丁也有四百餘人,是一個遼鎮將領中的實力派,而且爲人狡詐多智,是李成樑麾下最得力的幾個將領之一,這一次,聰明人表面上是在老實人面前吃了一個大虧,馬光遠的笑容使得李平胡有氣也沒有辦法發脾氣,有一種有力使不出來的感覺,當下只得訥訥道:“閒話不說,李帥和巡撫大人,巡按大人,各位道臺大人,都已經在總兵府邸等着呢。”
惟功眼眉一挑,頓時就知道李成樑在遼鎮的勢力有多大。
他今日前來拜會,按理當先去見巡撫,再去見總兵,甚至應
該分別再拜會督糧道和分守道,還有巡按,然後才見總兵。
先文後武,這已經是國朝規矩了。
在這裡,不僅是要先見總兵,而且巡撫和巡按,各道的道臺已經全部在總兵衙門等候,李成樑的威勢與權力,當真是非同小可了。
從廣寧北門進入,城中與普通的大明城市一樣,是有一條大十字街爲主幹道,然後在主幹道四周衍生着大大小小的小十字街道,一個十字套一個十字,熱鬧的地方有各式店鋪販賣貨物,滿足民生,每個街口都有一眼深井,給居民提供熱水,在惟功等人眼中,從北門深入之後,所見的風景與普通的大明城市沒有什麼區別,一條條的街道在眼前出現,與普通的城市不同的地方就是廣寧是一座軍鎮,其實這裡沒有普通的百姓,最少也是軍戶家中的餘丁。
遼東是實土衛所,廣寧城其實就是廣寧衛的衛城,在城中居住的要麼是衛軍和其家屬,要麼就是衍生出來的軍戶餘丁的家族。
以衛城爲核心,城堡,軍寨,邊臺,烽火臺,路臺,長城,從四周到核心,廣寧衛城就是這方圓數百里地方的守備核心,在城中,也是明顯看的出來軍兵人數很多,到處都是穿着鴛鴦戰襖的男子,哪怕是在做着擔水挑柴的活計,身上也是有破破爛爛的鴛鴦舊襖,這想必就是普通的衛所軍,除非被挑成營兵,不然的話,他們平時和百姓已經沒有區別了。
總兵府邸就是設在主幹道的東西大道上,在這條道路上全部都是官方建築,從都司衙門總兵府邸到巡撫衙門,各道臺衙門,皆設於此。
進入這條街道之後,街道上是大塊的青石板鋪設的地面,隨處可見拴馬樁和踏腳石,還有時不時出現的申時亭等建築於街道正中,這是典型的大明府前街的景像。
“將軍,大帥不在府中,到鎮東堂去了。”
“嗯?”
在接近李成樑總兵府的時候,一隊騎兵匆忙趕來,李平胡聽了之後,拔馬上前,對惟功道:“張帥,有緊急軍情,我家大帥和巡撫大人等都趕往鎮東堂去了。”
“哦?”惟功心中一動,點頭道:“既然如此,本將也去鎮東堂。”
鎮東堂是在廣寧府前街最中心的地方,並不是固定的衙門,而是一座輝煌高大的建築,鎮守遼東的三位大員,分別是遼東巡撫,遼鎮總兵,還有鎮守遼東太監,遇到緊急軍情,都是這三個人聚集起來商量和會議後決定,當然,這二百年來,有時候是太監強,太監話事說了算,有時候是巡撫強,巡撫話事,現在明顯是李成樑這個總兵官強勢,就算到鎮東堂開會,估計也就是走個表面的形式了。
地方變了,好在相隔不遠,往前不到二里,更爲寬闊的一處地方,看到高大的廳堂在望時,便是鎮東堂所在地方。
隔着半里路,就能看到大量的轎子,轎伕被隔在外圍,再繼續往裡,是拴馬樁上扣着的大量的雄壯戰馬,無數穿着鎧甲,身高體壯,面容和氣質都十分彪悍的士兵聚集在一堆,在大聲的說笑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