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太多了……這一下又捅馬蜂窩了。“
“縱千萬人又如何?”張居正聲音仍然是那麼冷峻,毫無波動之處。
“江西布政使呂鳴珂、浙江按察使李承式、四川按察使樑問孟、副使高則益、嚴州知府楊守仁、淮安知府宋伯華、漢陽知府萬鍾祿、南寧知府黎大啓……”
張瀚刻板的聲音傳過來,連惟功也是聽的心驚。
最低也是南寧知府這樣的四品文官,然後全部是布政使按察使這樣的高級大吏,都是三品到四品的文官實職高官。
這些人,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全部是因爲擅住驛站,擅使驛傳,擅用驛力,擅用驛站物品等等情事。
“一律降二等或三等!”
“是,元輔。”
張瀚的聲音也是有點顫抖,這麼多布政使司和按察使級別的官員,都是三品四品的高官,一律降二等就是直接降到府、州,而知府降三等下去,直接就是成了知縣都不如的佐雜官員了。
這樣的力度和決心,不可謂不大。
“子文你不必怕。”張居正冷然道:“僕備位首輔,天子以先生語而不名,此等事就是我的責任,這樣的責任,比我的官聲要重要的多,你放手去辦吧,反正人家都知道你是我的私人,沒有我的示意是不可能這麼大張旗鼓的動手得罪人。”
“是,下官照元輔的吩咐就是。”
張瀚也是名臣,但張居正直言不諱,無形之中是把他也得罪狠了。
待張瀚離開之後,張居正才斷喝一聲道:“還不趕緊滾過來,還想聽?”
惟功和張簡修屁滾尿流過去,一個俏麗丫鬟正服侍張居正喝參湯,兩個少年都不敢出聲,待張居正喝完,纔對惟功道:“原本是說要涼你一陣子,你這小子閒不住啊,一下子就捅這麼大的漏子出來,怎麼樣,知道是誰對付你不?”
“左右不出那幾家勳貴,還不清楚到底是誰……倒是真接動手的人下官已經知道了。”
“勳貴之事,你不要急,沒有證據鬧出來就是你沒理,有了證據更不要你鬧,老夫們自然會料理的。”
這件長街襲殺事件十分惡劣,勳貴圈裡感覺憤怒的也是不少,大家平時爭田產爭鹽引爭店面鋪子都是常有的事,甚至爭古董爭女人也有,京城地界就這麼大,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有爭執是難免,但僱傭外人,痛下殺手,這個就有點兒越界了。勳貴們都感覺不能忍,更何況張居正這樣的朝廷掌舵人,亂了他的朝綱,就是該死。
“是,下官省得。”惟功鄭重道:“那麼那個會首和其部下喇虎呢?”
“確定下來,你自己負責剿拿。”張居正脣間露出一抹笑容來:“你不是要去當馬軍把總了麼,官兵剿賊,也不是不可以。”
“謝元輔!”
“嘿嘿。”張簡修也是搓搓手笑笑,將自己願到幼官舍人營效力的事說了。
“不可。”
張居正一擺手便拒絕了張簡修,不顧兒子目瞪口呆的模樣,直接道:“都下去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來,看到張簡修垂頭
喪氣的模樣,惟功笑道:“令尊不叫你去,是愛你護你,你還不明白麼?”
張簡修茫然道:“什麼?”
惟功呵呵一笑,道:“我已經成爲文官的衆矢之的,不怕我在京城翻出浪來,又正好有點本事,元輔是叫我到京營裡也攪一攪,看看能不能鬧出一點縫隙來,無論如何,他也是想整頓京營禁軍,稍微增強一些戰力來着。至於你,到底是他的兒子,他捨不得你和我一起去得罪人,弄的將來沒下場的。”
看見張簡修神色難看,簡直是失魂落魄,惟功有點後悔自己將話說的太直白了。
政治家做事是很少考慮情誼的,惟功自忖自己和張居正換一個位置,選擇肯定也是一樣的,只求實利,哪怕是預先布的一顆閒棋,或許就能生出別樣的變化來。
只是這簡修哥看起來,確實和其父差的太遠了。
“是我瞎猜,你可別和老伯說,元輔怪罪我我可吃受不起。”
張簡修澀聲道:“我倒不至於這麼蠢。”
……
過得數日,惟功到兵部去領自己的旗牌告身印信,現在的大明軍中,除了上二十六衛組成的皇城禁軍歸勳舊直領,文官不能控制之外,連京營也被文官囊括在手中了。老成國公朱希忠一死,提督京營由現在的本兵兼任,協理就是兵部侍郎趙孔昭,在惟功手中被打暴了副本,涮高了聲望,這一次惟功再到兵部,果然只是武選司的司官出來接待,雙方進行了謹慎而不友好的一番對答之後,馬兵把總的旗牌告身就到手了。
領到這些東西,惟功第一件事不是上任,卻是匆忙趕到了五軍都督府的左府。
五軍都督府先是國初的大元帥府,後來改爲樞密,再改爲大都督府,徐達和李文忠先後任大都督,也就是大明軍人一生的最頂峰——元帥。
在這兩人之後,朱元璋感覺到樞密院或是大都督府都是一樣難制,和宰相制度一樣,有可能造成對無上君權的威脅,於是改大都督府爲五軍都督府,每府再設左右都督和同知都督,都督僉事,各領其職,彼此牽制,大都督府的權力因此被嚴重分散了。
永樂之後,內閣橫空出世,六部權責進一步上升,而與之相反的就是五軍都督府的職權在進一步下降。等到了正統、成化之後,原本的五軍都督府的統軍之權關於武官任免這一塊,也被兵部侵奪,凡武職世官、流官、土官之襲替、優養、優給等各項,先上報於府,再由各府轉送兵部請選。
就是說,最終的決定權在兵部。
在衛所起決定性做用時,總領全國衛所的五軍都督府權責已經被侵削,成爲兵部的輔助部門,所謂的“總領內外諸軍事”的中樞軍事機構已經是跑腿打雜的角色了,等到募兵興起,邊軍成爲重要的軍事力量時,五軍都督府幹脆就是一塊臭抹布,需要的時候拿出來擦擦桌子,什麼左都督右都督,多半成了在外領軍的將領們用來進階用的階梯,和散階勳官加銜一樣,都成了虛職,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了。
只有領府事的都督,專職在京,好歹帳面上還有二三十萬京營兵可以管領,雖然一樣受到兵部掣肘,
但比起在京外的純粹虛職,又是好過許多了。
惟功到都督府來就比到兵部輕鬆的多了,在這裡是往來皆勳舊,談笑無白丁,隨便拉上一個,可能就是在某個侯爵或伯爵家裡一起喝過酒,要麼就是在某公爵家裡投過壺,射過箭,隨便一看都是眼熟的緊。
在不少熟人的指點之下,在一片巍峨的建築羣落之中,惟功大搖大擺的趕到了左府所在地方,打聽了一下,知道張元芳就在一大片四合院的東廂房,西廂是幾個都督同知的地盤,中堂則是掌府都督所在地方,不得擅入。
“七叔。”惟功掀簾進去,屋中擺設倒是還過的去,幾個五品的經歷和七品的都事穿着官袍,正在外間屋裡忙忙碌碌,張元芳坐在裡間的一張大桌案前,正埋頭寫着什麼,也是十分忙碌的模樣。
“小五?”張元芳有點吃驚,笑道:“你怎麼來了。”
“來尋七叔幫忙。”
張元芳成爲都督僉事之後,左府的日常事務有不少都交在他手中,惟功過去一看,果然是一些世襲官職,包括土官在內的遷轉世襲的日常之事。僉事的功能就是這樣,等於是都督府中的文職功能,衆多的首領官,包括經歷和都事在內,全部都是僉事提調,掌府都督當然不可能將自己的日常時間都用在這些瑣碎雜務上,同知都督是搖頭大老爺,只管自己專職的一塊,僉事都督就是大總管了。
“你這小子。”張元芳呵呵一笑,將公文推到一邊,道:“怎麼和我也說起客套話來了。”
“七叔你要擔一些責任的……”惟功微微一笑,將裡間門關上,與張元芳對面而坐,將自己的來意,一五一十道出。
“這責任果然還不小……”
“但若非如此,我在幼官營是站不住腳的。”
“也罷,最高是百戶和副百戶,一般是總旗,反正冠帶總旗是七品,也夠資格了。”
張惟功大喜,長揖道:“到底是七叔,多謝了。”
張元芳虛踢一腳,喝道:“甭廢話了,晚上早些回家,和我多喝兩杯是正經!”
惟功雖然才十來歲,但身體已經絕非普通的少年能比,論起酒量,還在普通的成年男子之上,正好和酒量甚宏的張元芳棋逢對手,爺倆邊談邊飲,也是一樁樂事。
“對了,七叔,竹子院咱搬不搬?”
張元芳深深看了惟功一眼,笑道:“這事情是大哥給你的補償,包括那些家丁長隨伴當在內,都是一體的,要搬或不搬,也是你當家作主。”
“不搬!”惟功斬釘截鐵道:“咱們這幾年在梨香院住的好好的,何必搬來搬去?地方大了我還嫌不自在呢。這些長隨家丁我也不稀罕,我的夥計也好幾百人了,想擺排場自己就能擺,何必要大伯來賞?再者說,府裡這些下人一個個心思都厲害的很,我也不耐煩和這些下人鬥心眼兒。”
“說的很是呢。”張元芳從心底裡感覺欣慰,惟功這是向他表明自己的心跡,不會因爲局面有變化而變,這個小子,心底磁實。當下很高興的對惟功道:“功名富貴,能自己取就自己取,不要全仰賴別人和祖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