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奴兒哈赤,其祖上自通古斯搬到建州,祖宗允他們在建州安插,建衛管制,一直還算恭順……李成樑心中有數,一旦某部壯大,就不管青紅皁白去剿了再說,這建州有些強勢的模樣,李成樑便藉口誤殺,將這奴兒哈赤的父祖二人俱都殺了,還殺了他們不少人,燒了寨子,這小奴被殺怕了,反認了李成樑當乾爹,十分恭順,倒不必憂心他。”
惟功聽着,只能無奈苦笑,不便多說。再說下去,反而是自己怕了李如鬆,拼命詆譭攻訐他似的。
“臣告退了。”
“嗯。”萬曆點點頭,笑道:“你舉薦的那個兵科給事中黃道瞻朕已經見了,雖是小臣,頗有強項風骨,不錯。”
萬曆最近確實將心思用在正事上,惟功聽說的一些宮闈隱秘不少,都對萬曆十分的不利,他有幾次想勸說,但都是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
且不說窺視宮禁是十分犯禁的事,大明在這種事上頭也是很講究的,有職份的,隨便亂講也沒有性命之憂,甚至連廷仗也不必挨,最多貶官,明朝對士大夫最厚,貶官也不怕,老皇一死再起復的例子不要太多,象萬曆這些事情,言官說話沒事,惟功這種身份說話,反是不妥。
不過看萬曆現在的樣子,似乎真的戮力奮發了,要是這樣,自是最好不過。要論天資,萬曆在中人之上,經過長期最高等級的教育,更是遠超常人,這樣的皇帝若是肯實心做事,三十年時間將大明恢復到成祖和仁宣年間的水平,並不算難。
踏出文華殿外,惟功自覺心胸中滿懷豪情壯志,忍不住深呼吸了幾口,又將胳膊用力掄了幾下,這才大踏步的離去。
他沒有發覺,在他身後,幾道陰冷之極的目光,正惡狠狠的盯視着自己。
……
“劉君,來來,乾杯。”
“如此盛宴款待,實在是太叫人不好意思啦。”
“諸君不要客氣!來來來,請兩位歌妓也跳起來吧。”
李守拙和劉臺兩人已經在長崎安下了家,建了一個小小的對福建發賣來往貨物的商行,他們志不在發財,貨物價格均要的不高,生意倒也還過的去,這年頭,只要膽子夠大能橫跨日本海過來,落地生根下來,藉着荷蘭與中國兩邊的商船往返開展貿易,賺錢是板上釘釘的事,無非就是賺多賺少罷了。
這兩人做的是最好出脫,來往密度也很高的瓷器和生絲貿易,日本這邊其實是一個資源極度匱乏的國度,說白了就是什麼都缺,窮困之極,武士一級能吃到梅乾就白米飯就是無上佳品,再加上一截魚乾,能叫這些小日本哭出來,普通的農夫連這個都吃不到,能勉強果腹就是運氣,更不要說吃豬肉牛肉等大明百姓的平常菜疏了。
日本人此時的平均身高極矮,大約也就是一米五到一米六之間,能長到一米六五以上就
是高個了,罕有一米八以上的大個頭,一米四左右的矮子也不罕見,到處都是。
女人都是臉有菜色,藝妓的臉抹的象鬼一樣,實在不是一個享樂的好所在。
好在天不絕日本,雖然資源匱乏,日本卻有極其豐富的白銀儲備,其儲量足足佔到當時已經發現的銀礦和流通白銀的三分之一!
以一個彈丸小國擁有這麼多的金銀實在是太妖孽了,大明太倉存銀近百萬兩,舉朝爲之歡欣鼓舞,日本雖然沒有大明一年近三千萬石的糧食收入……打死那些農民也種不出來,萬石收入就是能做大名,幾十萬石高就是實力雄厚的大名了,但日本不缺的是銀子,用銀子又換來大量的金子,自己的產金也不少,到豐臣秀吉掌握全國財富之後,他在名護屋留給秀賴的是黃金六萬枚,白銀十六萬枚,加起來是價值三千萬兩以上的鉅額財富……以日本的國力和麪積,最多相當於中國一方諸侯,但萬曆如果知道豐臣有這麼多藏金的話,相信神宗皇帝會淚流滿面的……相比於這個土猴子,他這個大明皇帝實在是太苦逼了啊!
有足夠的白銀,纔是日本吸引大明海商和荷蘭商人的魅力所在,否則的話,這麼一個小小島國,物資極其匱乏,又處於中央政府缺乏權威的戰國時代,到處都是血海廝殺,大家何必跑到這種地方來送死?
長崎港,就是一個變態畸形繁榮的地方,還有常年開展對外貿易的島津家族,這些地方都是富的流油,日本別的地方還是戰火連天,雖然織田家已經佔有絕對的優勢,但距離戰火徹底消彌,最樂觀的人都覺得最少還得有十年之功……雖然武田家完了,但還有實力雄厚的毛利家呢。
李守拙和劉臺一個化名爲李士楨,一個乾脆就叫劉大,顯示出濃厚的江湖氣息,李守拙的氣息怎麼看也不象普通商人子弟,劉臺索性就宣稱李守拙是個童生,差點就考中了秀才,這樣反而引起不少倭人的敬意,來往之時,對這小小的生絲行加了三分客氣,劉李二人志不在發財,經常置酒請倭人來宴會,在物資並不充裕的日本,這樣的行爲使得他們迅速溶入了當地社會之中。
今日他們邀請來的,除了在日本軍中當大將的郭國安之外,還有幾個足輕組頭上下級別的倭人武士,兩個長崎商人,加上幾個請來的歌妓,彈日本琴的瞎子,加上一桌以日本標準十分豐盛的酒席,整個房間裡,那種熱鬧的氣氛就別提了。
“劉君,”又喝了幾輪,一個藩裡的足輕組頭大着舌頭道:“以劉君的實力和身份,應該得到本藩大名,最少也是家老的接見纔是啊。”
劉臺笑道:“如果山木君能促成此事,我一定會給本藩多貢獻一些生絲和我明國的特產。”
“嗯,明國的好東西很多啊……”
那個山木君是典型的倭人武士模樣,身高只一米六多些,頭頂刮的趣青,沿
着頭顱四周留着亂糟糟的亂髮,與低矮的身子相比,頭顱顯的特別的碩大,兩眼之中,哪怕是酒醉如此,也是保留着一絲警惕與殘忍的目光,兩隻胳膊如生鐵鑄成一般,渾圓有力,腰間那裡原本是一柄家族傳承了百年的武士刀,此時被解了下來,輕輕放置在主人的膝蓋之下……哪怕是飲宴之時,這些武士也不會真正解除武裝,只要有警報,就可以隨時投入做戰的狀態。
事實上,劉臺和李守拙能在這裡找到立腳點和打開局面,郭國安這個藩內大將的幫助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箇中國人能在日本的大名藩屬之下擔任大將,指揮部隊,這實在是一件十分傳奇的事情,李守拙好幾次想試探郭國安的武學根底,但都被老成持重的劉臺勸阻住了。
現在他們要的是立穩腳根,而不是無端生事。
感慨了一聲之後,山木又大着舌頭道:“我的外祖父曾經是一個浪人,呃,他就跟老船主一起到過明國,到處搶掠,殺人,玩女人,明國真大啊,又富,又不是我們武士的對手……他們的軍人,十人也打不過我們一人,就連老船主的那些唐人部下,明國軍人也打不過……回想當年,那是多痛快的日子,哈哈,真恨不得我也能去一次,劉君,李君,如果我們去明國,你們會和我們一起嗎?大家一起尋求富貴,這纔是好友應該做的事情嘛。”
這樣的話題,劉臺和李守拙已經不是頭一回聽到了。
日本這個國家,在隋唐時和中國的聯絡漸漸密切,在唐初時,日本也是頗有野心,一心想幫助百濟吞併新羅,進而立足朝鮮半島,但在白江口一戰,唐軍以少敵多,將日軍打的慘敗,這一戰之後,日軍才知道什麼是大陸國家,什麼是真正的強軍,這個民族就是有天生的強者崇拜情節,唐軍將他們打的超慘,日本學習唐朝的勁頭也就是十足,整個制度到民間的一切風氣,幾乎都是以學習唐朝爲美,從茶道到劍道,再到建築,官制,無不如此。
到明朝時,兩次神風之後,日本對大陸軍隊的戰鬥力已經有輕視之心,加上南宋被滅,日本也有小視中國之心,到明中期時,大量的倭寇在中國橫行無忌,雖然大半的倭寇其實都是中國人爲主的海商形成的海盜,但也有相當的真倭夾雜其中,這些人在中國佔足了便宜,雖然被戚家軍和俞家軍打的不能立足,卻也有不少真倭平安回到日本,他們嘴裡對明軍的孱弱無能,漢人百姓的一團散沙和羔羊般的容易搶掠都加強了幾倍的渲染,最近在日本這裡,只要是個武士就會提起明國軍人無能的話題,而中國商人,要麼悶聲不發,要麼乾脆附合,在別人的地盤倒也沒必要太較真了。
而且,就實際來說,如果沒有戚俞等軍,南方衛所軍人的戰鬥力,確實也是真的如這個山木所說,日本這些打老了仗的武士對上那些種地的衛所軍的話確實是優勢比天大,怎麼打都是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