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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飛逝,轉眼間,胡林翼已經來貴州有八個年頭了。
歲月已經在他的臉上留下很濃的痕跡,皺紋早已經佈滿了他的額頭,下巴上也畜起了一大把鬍子,八年來,於貴州任上剿匪、治民,胡林翼可謂是政績蜚然,在貴州安順知府任上,立志安定一方。他經常芒鞋短衣,深入羣衆摸民情探匪情,帶領官兵與盜匪作戰數百次,積累了豐富的作戰經驗,編成了《胡氏兵法》,也正因如此,其纔會爲新任的雲貴總督程矞採和貴州巡撫喬用遷保薦爲貴東道道員。
此時雖說聖旨未下,可於外人看來,其升任貴東道道員已經是早晚之事。就在任上的等待之中,胡林翼等到了來自京城的旨意,非但有他升任貴東道道員的升遷,同樣還有一份調令,隨着調令而來的還有湖廣總督吳文鎔的一封信。
因爲湖北半省之地皆爲“賊逆”所佔,所以身爲湖廣總督的吳文鎔纔會向朝廷告急,並上書咸豐皇上,調素有“知兵善剿”之名的胡林翼到湖北幫辦軍務,因爲朝廷知道湖北的危急,便批准了吳文鎔的請求。
此時面對戶部的調命,胡林翼不由的陷入沉思之中,夜已經深了,胡林翼披衣坐在書桌前,面前放着吳文鎔的書信。
就這樣,胡林翼呆滯的看着那靜靜燃燒的燭光,心中說不清是喜還是憂,接到朝廷的旨意後,他自然很高興,他先是想起這十幾年來的經歷,先是在家賦閒五載,後來到了貴州,自己兢兢業業,用盡平生所學,終於將治下治理的井然有序,贏得了一個好官聲,現在他終於受到皇上的重視,也不枉這十幾年來自己的辛苦,但是隨着這高興一起涌入他心中的,是一種深深的憂慮,雖然在自己的治理下,這裡的匪盜已經幾近消失,但放眼望去,廣西、湖南、湖南……處處都有亂民起事,粵逆最爲勢大,而湖北的漢逆亦已成氣候。
想到這裡,胡林翼便長嘆一聲,現實的危機感又緊緊的抓住了他的心,國勢不昌,憑自己一人之力能夠改變這天下大局嗎?
燭光搖晃着,胡林翼站起身來,剪掉了燭花,他走到了窗前向外望去,此時一彎新月,正淒冷的掛在天上。
想到了湖北,他又一次想到了,就在數月前,當時尚於湖南巡撫任上的張亮基曾兩次奏請皇上,要將自己調到他身邊,但是巡撫蔣大人卻堅決不放他走。若是當初走了……想到張亮基身死於武昌,胡林翼不知是應該慶幸,還是應該有其它的什麼情緒,但是他卻又感到自己的重要,這個念頭一起,他不由的猛然一驚。
“對啊,既然自己在別人的眼中如此重要,自己就得起到重要作用,方能不負皇上重託,不負衆人的厚意!”
胡林翼拿起了書桌上吳文鎔的信,這封信他已經看了好幾遍,又一次抽出信,吳文鎔那充滿求救之意的語句又一次躍入眼簾。
“文鎔無能,雖拼力抵抗,然仍無法戰勝賊逆,致使湖北半境告急,兄才學過人,文鎔素來欽佩,文鎔觀普天下,能解方前湖北之圍者,只有兄一人,兄有孫武之才,能勝利大任,如能赴湖北,帶兵剿匪,定可全勝,萬望兄能體察文鎔之難處,助文鎔一臂之力,文鎔將感激不盡……”
胡林翼的眼前幻化出一幅激盪人心的畫面,戰場上,殺聲震天,兩軍激戰難解難分,自己運籌帷幄,指揮軍隊大勝長行,他就是當年的周郎,“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胡林翼不由露出了微筆,正想至此下,他忽然又爭鄧一下眉,這些年來,他盡力治匪,不知剿了多少匪,殺了多少人,有些官員指責他“濫殺無度”、“貪功擅殺”,而他也驚訝的發現,自己一介書生,能像武半一樣面對血腥而鎮定自若,這一瞬間,他不由的困惑了。
“難道做錯了?可是對匪徒不硬一點兒,豈能達到目的?”
胡林翼嘆了口氣,心想到此番前往湖北,一定又少不了血戰,突然,他只覺有些厭倦。厭倦於那種撕殺了。
燭光閃爍一下,胡林翼搖搖頭,似乎要將這些不快的,甚至有些不切實際想法拋開,他打量着自己的書房,嗜書如命的他,到那裡都離不開書,這些年來貴州,幾經調動,每到一處,他都會帶着這些書一同上任,這時留戀的看着這處書房,現在就在離開這些收了,只可惜這些書是不能隨身帶走了,只能暫時擱於此間,待到湖北局勢穩定之後,再運往湖北,或者運往湖南老家。
看着這書,又想到了張墨谷,張墨谷跟隨自己八年了,隨着他東調西調的,這次要離開貴州,因爲前途不定,也要和其告別,整個人便越發不捨起來。若是可以的話,他自然希望帶其一同前往湖北,可他卻非常清楚,自己的這個師爺只能當年太平官兒,其絕非亂世之人,若是帶其去了湖北,自然也就害了他!
望着沉沉的黑夜,一時間,胡林翼整個人的心潮起伏不定起來。
第二天,張墨谷來到胡林翼的書房中,他早已知道東主要調離貴州,他的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東主才華橫溢,治民有方,八年來與手下乾的很是舒暢,如今他要走了,自己將何去何從?
作爲幕僚、師爺,原本張墨谷應該隨大人一同去湖北,可他卻知道自己的本事,過去大人一心剿匪,而他則於幕後代其操持地方,至於兵事,他全然不懂,若是跟了大人去,恐怕只會誤事,如此,自然也就不能再追隨大人了。
一時間,兩人相對無方,彼此的心中都有些難受,胡林翼身上上級,他不能讓自己的感情隨意的流露出來,胡林翼輕咳一聲說道。
“任達,我就要奉旨去湖北了,你……”
話到嘴邊,他說不下去了。
張墨谷默默點頭,良久後才說道。
“大人,此番到湖北,自是要建功立業,墨谷願大人馬到功成!”
搖搖頭,胡林翼說道。
“前途尚不可測,想那漢逆能以數月而定半省之地,自有其過人之處,一切聽由天命吧,任達,我走之前,會奏請巡撫蔣大人,請他好好的安頓你,你不必擾心!”
張墨谷嘆道。
“墨谷無福,不能追隨大人,效勞於鞍前馬後了,大人千萬好自珍重,不能過於勞累!”
胡林翼點頭說道。
“在貴州八年,正是因爲有你在我身邊,我才省力不少,宦黔八年,我自認爲成效不錯,任達,這裡面有你許多功勞啊!我真的要好好的謝謝你!”
張墨谷連稱“不敢”,他只是一個師爺罷了,這功不是“師爺”的,而是“大人”的。
胡林翼又繼續說道。
“此去湖北,又是一番艱險,我如果以一人之身前往,沒有些資本,行起事來恐怕不便,且安危亦不可知!”
“大人的意思是……”
張墨谷看着大人,立即想到其來貴州八年來爲剿匪操練的那三百練勇,那三百練勇皆是精銳老兵,無不是經數年剿匪磨練,可謂是悍勇非常,大人顯然是準備把這些人帶至湖北。
“我想將所招募的三百練勇帶往湖北!”
胡林翼說完又補充道。
“再則,有了他們在身邊,將來到了湖北,我說話才能爲人所重!”
胡林翼焉能不知吳文鎔所任用自己的地方在那裡?這三百練勇便是他去湖北的膽氣,更準確的來說,他知道,在湖北那種地方,現在最緊要的不是官位,而是手中是否握有兵勇,只有掌握兵勇,他的話語纔會爲人所用,更重要的一點是吳文鎔要他,要的是他知兵擅剿之能,而不是要他治世之力。
大人的回答讓張墨谷連聲說道。
“大人,好主意!”
忽然他的話聲停了下來,又問道。
“那皇上和吳大人同意嗎?”
這纔是最重要的,畢竟多年來的官場規矩如此,那有離任後帶練勇離開地方的?若是人人如此,這國家豈不亂了套。
“我正在上奏朝廷,想來是會同意的,畢竟咱們的練勇,雖說不過三百,但卻銳健果敢,遠近聞名,既然朝廷讓我去救湖北之急,我帶練勇又會助我大力,其自然不會反對。”
相比於張墨谷的擔心,胡林翼卻顯得極爲自信,在他看來,這根本就不是什麼事情,畢竟現在這離任時帶着練勇上任,已經有先河,就像那死於武昌的張亮基、江忠源等人,無不是攜勇上任,若是身邊沒有幾百親信,又焉能於湖北亂局中立足?
再則,朝廷之所以調他去湖北,爲的不正是剿滅湖北“匪逆”嗎?不帶兵,他用什麼去剿?
“如此甚好,大人手中有了一支隊伍,到了湖北之後,定能使大人所向披靡,威望倍增!”
胡林翼含笑點頭,他的心中這會反倒是對湖北之行充滿了期待與希望,亂世不正是好男兒建功立業之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