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邦上國!
對於日本人而言,這無疑是一個極爲新鮮的詞彙。
東亞,曾存在以中國爲頂點的冊封體制,日本雖曾一度加入該體制,但早在公元607年,聖德太子在遣使小野妹子遞交給隋煬帝的國書中就說:“日出處天子致書日落處天子無恙”,608年,日本在回函中又說:“東天皇敬白西皇帝”。言下之意,日本和中國平起平坐。,
自隋末開始,日本就非常自覺並且特別注重保持與中國平起平坐,對中國有一種不服輸的心理。如今,日本人津津樂道的一個史實就是,雖然日本曾派遣遣唐使向中國學習文化,但是從不向中國稱臣。
日本人在形成“小中華思想”的同時,還力圖建立一個獨立於中國之外的中心和一個以自己爲中心的國際秩序。但要想成爲“上國”,就要有自己屬國。比如其對琉球。
但是這一切,卻都隨着“黑船來襲”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米國人的黑船以及隨後中國艦隊主動擔負起保衛日本的“責任”,零丁洋海戰全殲美國遠東艦隊後的外交談判,使得整個日本都被置於中國的保護之後,令幕府得已重新鎖國。
而這也意味着,自漢代以來,中國第一次能夠真正意義上左右日本的國政,而在開宏元年,江戶幕府第十四代將軍十三歲的德川家茂接受將軍之職後,跪接中華帝國冊封詔書時,也曾像室町幕府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跪接明朝詔書,導致日本國內羣情激奮,有人甚至痛哭流涕,大呼着國將不國。
但是江戶灣中的鐵甲艦、黑船卻在清楚的告訴每一個日本人——力量決定着一切,而中華帝國的力量,是日本無法挑戰的。
也正是從那天起,中華冊封體制達到了頂點——作爲頂點的象徵,中國與日本簽訂了《中日藩屬條約》,不僅確定日本從屬中國,爲中國藩屬的法律依據,而且使中國可以在日本幾乎無限制地設立、擴大和使用軍事基地。
橫須賀、佐世保海軍基地開設,艦隊進駐的同時,長崎等地亦被開闢爲向中國商人開放的通商港,而在這些通商港內亦設有租界。
“勿失上國體面!”
在離開位於碼頭的倉庫時,喬致庸又一次叮囑着身邊的夥計。
作爲一名商人,對於他來說,掙錢從來是第一位的,他不希望自家的夥計像其它人一樣,在朝鮮人面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東家,您放心,我等又豈不知道和氣生財的道理!”
長栓等人紛紛跟着說道。
在夥計們的言語中,喬致庸笑着說道。
“記住就好,走,咱們這次要趕好幾百里路!”
說着話,十幾輛四輪馬車便從這駛出,在馬車駛出租界後,看着道路兩側的水田,喬致庸整個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喬家能在自己的手中重振昨日風采嗎?
現在的喬家已經沒落了,不僅僅只是喬家,應該是整個晉商團體都沒落了——數年前,教匪涌入山西,給山西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晉商更是戰亂的最大受害者——教匪言稱晉商祖上皆爲漢奸,動輒抄家滅門,不知多少晉商家破人亡。曾經名滿天下的晉商也自此沒落。而且山西的人口也大量死於戰亂,直接造成了山西人口銳減,人物凋耗,田土荒蕪,彌望白骨黃茅,炊煙斷絕。
而喬家在這一過程中,同樣遭受了近乎毀滅性的打擊——多次爲教匪洗劫。能保住性命已經實屬不易了。在漢軍入晉之後,面對的家族敗亡的現實,喬致庸立即動起了重振家業的想法。
他並沒有和其它的晉商一樣,重整商號進入蒙地經商,而是將視線投向了他地,投向了當時尚是一片處女地日本。日本是中華的藩邦,隨着條約簽署,朝廷非但派有監國大臣,監其國,督其政,更是設立租界,鼓勵對日本貿易,也正是在這個風潮下,他來到了日本。
過去的四年間,喬致庸就像其先祖開拓蒙地生意一般,走遍了大半個日本,與普通的商人不通文墨不同,他畢竟曾有秀才功名,結交日本官吏、士子,在各地設立商號,不過短短四年,那個曾聞名塞北的“復盛公”便名揚日本,成爲日本最知名的華商商號之一。
從五千到一百萬,四年間“復盛公”的資本增加了兩百倍,可儘管如此,對此喬致庸仍然不甚滿意,因爲在他看來,這距離重振喬家家聲的目標仍然太過遙遠。
“難啊……”
想到國內越來越興盛的工商業,喬致庸便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現如今的中華朝不似當年的大清國,當年士人恥於經商,而令,國人卻無不以經商爲榮,擅長貿易的粵商、長於實業的楚商、湘商,再加上徽商、陝商,他們於國內創辦銀行、興建廠礦、修建鐵路,無不是風聲水起,而相比之下,晉商卻早已經爲人所遺忘——即沒有晉商的銀行,也沒有晉商的工廠,甚至山西省內的廠礦皆是外地人所設,晉商早就不見昨日的興盛。
即便是有些人家勉強恢復一些元氣,但又豈能和那些豪富商家相比,就像報紙上提到的陝商所投資的耗銀數千萬元的隴海鐵路完工的消息,更是壓在他的心頭,陝商之富,不遜粵商。若是晉商未遭此浩劫,恐怕亦也能集股修建入晉鐵路,但是現在……卻只能眼看着人家一日勝過一日。
哎!
長嘆口氣,喬致庸有些無奈的看着遠方,現在晉商與各地商家的差距越來越大了。就像自己的商號一般,百萬資本看似不少,可實際上呢?和國內那些大公司相比卻根本不值一提!
往遠處一看,喬致庸便看到遠處路口隱約的朝着這邊走來的一陣人,待離近了可以看到,那是數百名年青女子,看到那些女子時,喬致庸的眉頭不由一皺。
“東家,你看……”
坐在馬車頂上的孫茂財指着路邊那些女子說道。
“這些女子他們從鄉下買來的時候,最多15元,然後買張35元的船票,運到非洲殖民地也就是50元的成本,等到了非洲之後,這一個女子售予移民爲妻可得百元之多,一艘千噸飛剪,一趟利潤不下萬元,一年只需數船,獲利即可達十數萬元……”
看着那些與身邊經過的孫茂財說道。
“現如今,這可是全中國最掙錢的生意,我聽說,上個月,單就是從長崎港出國的日本女子,就不下萬人之多,非洲、太平洋、南洋,這幾年移民不下百萬,所需女子,又豈下數十萬,東家……”
扭頭看着東家,孫茂財委婉的勸說道。
“東家何不如也於長崎設一公司,專事移民之事?”
面對長幕的勸說,喬致庸卻搖頭說道。
“茂財,雖是移民,可實則不過只是人口買賣,如此毀名之事,又豈是喬某所爲,茂財以後斷不可再提此事!”
作爲商人,喬致庸有着自己的堅持,有些生意可以幹,有些生意萬不能從事。此時他所思所想的卻是另一件事——佐賀藩名下的高島煤礦!
對於喬致庸來說,他深知現在不同過去,僅僅只靠商貿,萬萬不可能重現喬家昨日的風光,如今的中華朝的發財之道唯有四者——船、路、廠、礦,只要能夠抓住這四者其中之一,既可讓喬家重振。
而相比於船、路、廠三者,礦或許是最簡單的,儘管其投資不菲,但其收益卻持續不絕的,尤其是煤礦,相比於其它礦產,煤礦纔是真正的新興產業,工廠的蒸汽機、發電廠以及輪船都離不開煤炭,長崎港的煤炭半數依賴從唐山輸入,其它各港大都也是如此。
將來日本又會需要多少煤炭?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在長崎已經出現了第一座紗廠,儘管那是由國人投資的工廠,但是可以想見的是,在未來的十幾年間,日本的工廠必定會接連出現,畢竟相比於國內,日本的勞動力更爲廉價,且於日本設廠可以就近銷售。
工廠需要煤!
這意味着煤炭生意將大有可爲,儘管長崎的煤棧可以提供足夠數量的唐山煤,但若是能夠在日本開採煤礦呢?有了就近的煤炭,至少海軍不會再不遠千里從本土運煤吧,到時候唐山煤就會被慢慢的取代。
而對於喬家而言,這將是一個持續不斷的產業,有了煤礦作爲根基,他就可以以煤礦作抵押,向銀行貸款,進而投資其它產業,像滾雪球似的,用銀行的錢不斷的創辦工廠,從而重現喬家昨天的風光。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說服日本人把煤礦賣給自己!
而那些日本人對於中國人是什麼態度?
在過去的四年間,喬致庸接觸了太多的日本人,那些日本人的性格各異,但是其中相當於一部分對於中國人卻很牴觸,佐賀藩的藩主同樣也是如此,在他的眼中,固然在中國的幫助下,日本得已攘夷,但是今天的中國卻從方方面面控制着日本。
“六口通商、數萬駐軍,鐵甲黑船林立於港間……”
想着那些日本人在提及漢軍駐日部隊時的那種羨慕中的不滿,喬致庸不由的想到另一個問題,如果沒有駐日部隊,日本會像現在這麼馴服嗎?
顯然不可能!
通過過去四年的瞭解,喬致庸非常清楚,日本人骨子裡崇拜強者,其之所以在中華朝的面前表現的如此馴服,正因爲中華朝的武力——可以輕易摧毀其眼中不可一世的美國遠東艦隊。
至於橫須賀的鐵甲艦、黑船,更是不斷的提醒着日本人——中國的力量,不是他們可以挑戰的。
力量……正是力量讓日本人選擇了臣服,而這種臣服是向中華朝的,或許國商在日本享有超然的地位,但這並不意味着駐日總監會迫使日本當局將礦山賣給國商。
“這件事,難辦啊……”
就在喬致庸這麼想着的時候,那邊的孫茂財卻輕輕一笑。
“東家還在想着高島礦?”
喬致庸點點頭。
“不能不想啊!”
這麼一塊肥肉,誰又怎麼可能放棄。
“東家,其實這件簡單,無非就是一個字——利!”
“利!”
孫茂財的話讓喬致庸一愣。
“對,就是利,咱們看的是利,難道佐賀藩就不重利嗎?現在高島煤礦一年獲利不遠萬元,可若是採用新法開採,一年獲得豈止數十萬,若是咱們一口吃不下,不妨考慮合辦!”
“合辦?”
孫茂財的建議讓喬致庸微微詫異道。
“合辦煤礦,你是說咱們和藩主合辦煤礦?這怎麼可以……”
“爲什麼不可以,你沒看報紙上說嘛,就連艦隊日本都可以與咱們合辦,更何況是區區一個煤礦!”
孫茂財的脣角輕揚着,他口中的合辦艦隊,自然是中日聯合艦隊,不過所謂的聯合艦隊,不過是日本負擔帝國駐日海軍的部分軍費,帝國駐日海軍接受一些日本官兵進入艦隊,實際上,還是中國艦隊,只是艦隊中多了一些日本人罷了。
“人均一萬元!”
置身於“長崎號訓練艦”上,勝海舟的心情顯得極爲複雜,儘管8年前,日本就擁有了第一艘西式軍艦,但是在重新鎖國之後,西式軍艦卻被售予中國,這是8年來,他第一次登上軍艦,再次踏向遠航。
“一年擔負兩百餘萬的軍費,於帝國海軍中就職的不過只有兩百餘人,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勝君,這個代價並不大!”
置身於舷邊的永井尚志,手指着大海說道。
“帝國艦隊一年軍費超過7000萬,一艘鐵甲艦造價不下百萬!海軍所需的千萬軍費,又豈是日本所能負擔,今日有帝國海軍於日本常駐,於日本而言,反倒是件極幸運之事,若不然,指不定現在日本已經盡爲西洋鬼畜所佔領!”
在這番感嘆之後,永井尚志看着大海說道。
“畢竟,日本太小了!日本想在生存,就必須要依賴強者!”
“是啊……日本太小,但是依賴強者,不等於讓強者主宰日本……”
勝海舟點點頭,並沒有否認這一點,但是在內心深處,他卻無法接受現在中國對日本的“監國”。
“勝君,追隨強者,是弱者的本能!”
永井尚志並沒有理會勝海舟的不滿,而是頗爲激動的說道。
“這次,我們出海,將會前往亞美利加,到了那裡,也許,你就明白,爲什麼弱者需要追隨弱者,在現在的這個世界之中,已經沒有了弱者的立足之地!”
說着他轉臉看着身邊的勝海舟說道。
“印度亦曾是大國、強國,可卻完全淪爲西洋人之殖民地,現在這個世界所奉行的無非是弱肉強食之“叢林法則”,若是日本不能置於中國的庇護之下,那麼瘋涌而來的西洋人就會蠶食日本,像是米國一般,先奪以通商港,再尋找藉口迫使我們割讓土地,最終,那些西洋人會勾結在一起,分割日本,到那時,還會再有日本嗎?”
永井尚志的這個觀點是現在日本上下最爲流行的“西洋威脅論”,在過去的幾年間,這種言論在日本大爲盛行——當然是在中國的推動下。
儘管一方面中國在日本享有大量的特權,但是這種特權卻被巧妙的置於“保護日本免遭洋夷奴役”的藉口之中,進而讓日本人接受這一觀點。當然日本人之所以接受這一觀點的原因,還有當年“黑船來航”的影響,再就是西洋人不斷對東亞躍躍欲試的舉動,讓日本人不得不相信這種威脅,在這種威脅下,依賴中國的庇護就成爲對日本最有利的選擇了。
當然,對於日本人來說,這種依賴,多少總帶着那麼點無奈,可他們並沒有太多的選擇。
“現在的日本,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是爲中華之藩屬,得中華之庇護,雖然犧牲一些利益,但日本總歸是可以得到保全的。要麼就是像一些人說的那樣尋求自立,但是自立的代價是什麼呢?是西洋人逼入家中,進而奪取日本,令日本上下盡爲洋夷之奴,勝君,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這個道理你是懂得的!”
有些苦澀的點點頭,儘管並不願意承認,但是勝海舟也知道永井尚志說的是實話,這是身爲弱國、小國的無奈。
“我們這次東航,是不是先經過夏威夷,然後再前往哥倫比亞,秘魯,智利、然後越過麥哲輪海峽,經阿根廷和巴西進入西南非總督區?”
勝海舟這麼問,自然帶着轉移話題的意思,但是永井尚志卻突然衝着他頗爲神秘的笑了笑,然後輕聲才說道。
“我聽說在帝國海軍中有一個聲音!”
“什麼?”
勝海舟反問道。
“如果有可能的話,海軍很有可能會佔領夏威夷!從而控制太平洋!”
什麼!
在勝海舟的驚訝中,永井尚志又低聲說道。
“也許,這很有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看到所謂的夏威夷王國!被佔領,這就是弱國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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