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進督府後園,迎面一座玲瓏剔透的假山,遮住了滿園春色。假山一旁是一條江南式的白牆長廊。長廊盡頭乃是一片玉石欄杆圍繞的平臺,擡眼四望,豁然綠蔭天地。池,亭,山與樓,皆在密密的翠竹垂柳和松柏掩映之中,似煙似霧,如仙如幻,偶見檐角池濱,忽隱忽現,妙不可言。彷彿池中有島,島上有亭,對對鴛鴦戲水,雙雙靈鶴翱翔,走前幾步,正欲瞧個仔細,卻又垂柳障目,景色一變,猶如玉人以扇掩面,益發引人遐思。
“翠園!果然名不虛傳!”
儘管也算是見過世面——於天京見過東王府的奢華,但對於第一次進入督府的孫茂林來說他還是不禁爲之讚歎道。
翠園!
這是外界對督府後花園的稱呼,這是中國第一個借鑑西方園林理念與江南傳統園林相結合的中式園林,論其精巧自然並非城中的公園所能相比。其一直爲外界所稱道,而這後園也有了翠園之名。
“大人,原本翠園這不過是舊時廢墟的小湖,當初大都毀於兵火,後來漢督於武昌開府,重建武昌時,鑑於督府面積不足,方纔加以擴建,這纔有了翠園!”
當然,因爲身邊這位孫茂林穿着身太平天國的官袍,引路的張森一邊走一邊解釋着,他隱約的意識到,身邊的這個以東王史官來訪的孫茂林極有可能就是漢督於太平軍中的眼線。
“孫大人,這可是漢督第一次在翠園設宴款待客人啊!”
“能得漢督如此賞識,實在是下官之幸!”
四下裡張望,孫茂林則詫異道:
“我們現在去什麼地方?”
順着走廊轉入另一個走廊,這條走廊加於湖面,湖中有一個小島,島不大,鮮花遍地,五彩斑斕。數株古槐樹冠龐大。陽光從樹隙中淡淡地灑落下來,留下燦燦暖意,抖下一片清涼。樹上鳥巢二三,老鳥護雛,不時飛進飛出,添上溫馨的生氣。槐樹環抱中,築有盔頂雙檐六角亭一座,早有侍女在亭中侍候,酒餚亦已擺上了亭中的石桌,亭外兩名侍女正在搧火熱菜,而朱宜鋒就站在亭中,看到孫茂林和張森來了,他展顏一笑,然後便迎了過去。
“成欲,你我好久不見!快,坐!”
“漢督,我……”
這會孫茂林還不清楚漢督的想法,依然把自己擺在使節的位置上,畢竟這裡有外人。
邀孫茂林坐下後,朱宜鋒舉杯說道:
“成欲,這裡沒有外人,本督等你多年了,終於把你盼回來了!水酒一杯,爲你洗塵。”
這一杯水酒其實已經道出了孫茂林的身份,張森那裡還不明白,連忙也跟着舉杯道:
“今日孫兄能夠從敵營還家,實是可喜可賀,這幾年若非孫兄,小弟又豈會得髮匪諸多情報。”
面對這樣的盛情,孫茂林那裡還會再說什麼,慌忙起立舉杯一飲而盡,坐下道:
“臣多謝漢督的盛情,只是臣、臣……臣以爲,臣若是在南京恐怕能發揮更大用處。”
這個消息來的有些突然,以至於孫茂林自己甚至都不能夠適應這一變化。他此次來武昌只是爲了按東王所說,購得糧草、槍炮,但現在漢督的意思,卻是希望他留在這裡。
“成裕,”
搖搖頭,朱宜鋒說道:
“這件事是我深思熟慮之後決定的,從今年正月起,楊秀清即命秦日綱即組織大軍進攻江南大營,如果不出意料的話,向榮的江南大營必定是難以支撐,一但外憂解除,這南京城內的諸王問題,就會立即暴發,若是你留在南京城內,到時候身處危局之中,極有可能白白斷送了性命。這兩年成裕身處敵營,可謂是大功與本督,成裕之功,本督,焉能忘記?”
這兩年有關南京的情報,幾乎全都是通過孫茂林獲得,也正因如此,在與楊秀清打交道的過程中,朱宜鋒纔會佔盡上風,當然更重要的一點是楊秀清,對於自己有所求,太平軍離不開武昌的火槍、火炮以及火藥,甚至於還離不開湖北的鹽以及大米。儘管現在太平軍佔據着安徽大半,但是其糧食依然無法自給,至於近在咫尺的兩淮鹽場也未受其控制,以至於南京的鹽米依然依賴武昌。
當然,這也使得督府多了一條財路——廉價的南洋米以及湖北鹽,爲府中換回了數以百萬的財富,而這太平軍通過“打先鋒”搶劫得來的數千萬兩白銀,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源源不斷地流入武昌。
“主公,您認爲,打下江南大營後,他們就會內鬨?”
點點頭,朱宜鋒沉聲說道:
“這極有可能,畢竟,這兩年洪秀全一直在強忍着楊秀清,過去,外敵當前,他們不得不強忍着楊秀清的專橫,其一但破除江南大營,到時候洪秀全定會趁機發動,到那時……”
到那時只恐怕整個南京城內會立即血流成河,在另一個時空之中,“天京事變”正是在太平軍攻克江南大營之後。
“到時候不知多少生靈塗炭啊!”
孫茂林感嘆一聲,然後他喝了口酒。
“成裕,這樣,你先去封信給楊秀清,告訴他,你意於此置留數月,以便遊說購買鐵甲炮艦,想來到時候他自然不會拒絕。先等上一兩個月……”
“臣但憑主公安排。”
侍女斟了一巡酒,也許是因爲心思沉重,孫茂林整個人在接下來顯得有些鬱鬱寡歡。能夠理解其心情的朱宜鋒並沒有強求,很快洗塵宴便結束了,在將孫茂林送出後,朱宜鋒便重新回到了書房,在書房中,好久一次拿起了一份來自北方的情報。
準確的來說是來自河南的情報,而情報中的那個人,卻是一個讓他記憶極爲深刻,甚至可以說引以爲恥的人。
“趙子玉!”
念着這個名字,朱宜鋒的眉頭緊皺,原本他以爲自己已經忘記了,可是再一次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那種無名怒火頓時便涌上心頭。
“趙子玉!”
閉上眼睛,那個當初有些唯唯諾諾的少年,還是在他的腦海中閃動着,他留給自己的是什麼?是恥辱!
是的!
儘管張妤婕並不是自己明媒正娶的髮妻,但畢竟是自己的女人,可最後居然……居然被這個小人給……
原本朱宜鋒以爲要等將來打到了陝西纔有可能再聽到這個名字,到時候只需要派人私下裡解決此事就行,可誰曾想,現在這姓趙的,不但練出一支陝勇,甚至還虎口拔牙似的從太平軍手中奪下了潼關,讓數萬闖入關中的太平軍陷入進退不得的境地,至於河南的數十萬太平軍,更是羣龍無首。
當初可沒見這小子有這樣的能耐!
難道這就是那個女人選擇他的原因?難道自己就這麼沒有識人之明?
想到這,自然想到了那個女人——張妤婕!
那個女人現在是死是活?
儘管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但是每當想起那個女人的時候,朱宜鋒所感受到的都一種恥辱,現在在得知趙子玉的情況之後,自然對於她的死活,也就越發上心了。
“很好,你現在成了滿清的走狗,那老子將來殺你殺的也就順理成章了。”
何止是要殺他一個人!
在朱宜鋒的心底,甚至早已經將孝義趙家視若死人,到時候不但他趙子玉活不了,即便是趙家,又豈能善了。
冷笑一聲!
朱宜鋒看着那份情報,看着那顯得有些刺目的趙子玉三個字,冷笑道。
“實現讓你得意幾天,等到……”
若不然,現在出兵河南?
起身來到地圖前,將紛亂的心神收回,朱宜鋒看着地圖皺眉思索道。
“現在曾立昌身死潼關,河南太平軍精銳盡陷於陝西,而河南……”
盯着地圖上的河南,朱宜鋒的眉頭越皺越緊,之前,正是因爲有曾立昌在河南擋着清軍,才使得自己這邊“兩年無戰事”,若是河南的太平軍失敗了,那麼到時候。到時候清軍選擇那裡作爲主攻方向?
是武昌?還是南京?
如果是前者的話,那麼自己就要考慮在河南以北禦敵。如果是後者……而在奕訢的眼中,在武昌與南京之間,誰纔是最大的敵人?
太平軍?
顯然不是!
那麼到時候,他必定極有可能以自己爲敵!
“看來這埋頭種田的好日子是過完了。”
是了!
一但清軍奪取河南,於河南南下,意味着自己必須要做好準備,要不然,清軍甚至可能會威脅到武昌,到那時,地方可就真的動盪了!
“看來必須要考慮對河南動兵了!”
儘管現在並沒有北方有關清軍的情報傳來,但是朱宜鋒仍然立即作出了用兵河南的決定。儘管這麼做的代價是,在未來,義軍將不得不替太平軍阻擋清軍。
“哎,沒有辦法了!”
嘴上看似說的無奈,但實際上朱宜鋒的心底卻有些期待,義軍差不多沉寂了兩年,也是時候亮劍了。就在這時,門外又一次響起通傳聲,侍從的通傳打斷了朱宜鋒的思緒。
“漢督,這是從九江發來急電!”
九江!
難道九江做什麼事兒?
看着電報上的內容,朱宜鋒的眉頭頓時猛的一揚,於脣間自語道。
“攻破江南大營……該來的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