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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霜,青濛濛的起着一層薄霧的江面上,波光粼粼。江面上一艘江船正緩緩的順流而下。那不大的江船蓬艙亮着燈,船尾船伕搖着擼。兩岸的山色盡隱於夜幕之中。
不過只有五尺來寬的蓬艙裡,顯得有些擁擠,甚至有些狹窄,一盞洋式的玻璃燈罩的油燈懸於的的蓬中,在那燈下的小方桌上則擺滿了書本,其中大都是一些地誌,還散落着幾張地圖。
置身於船艙,雖是深夜,可李子淵卻依然翻看着書本。通過地誌瞭解廣東的風土人情,是任何一名官員赴任前必須要做的功課。
但是對於赴任廣東巡撫的李子淵來說,他之所以翻閱地誌,倒不僅僅只是爲了瞭解廣東的風土,而是有更爲深遠的用意,就眼前來說,他之所以一邊翻看地誌,一邊看着地圖,爲了是規劃鹽路。
督府之所以決定下廣東,除了爲打通對外通道之外,更爲重要的則是開闢鹽路,解決湖廣的鹽荒,相比於只有一座新建鹽礦的湖廣,廣東濱臨南海,鹽場遍及海岸,每年產鹽多達一百六十餘萬包。
過去受限於滿清的鹽法,粵鹽只得售於廣西、雲南,而現在兩湖鹽業的不足的現實,使得在廣東前巡撫葉名琛剛一歸順,武昌便派出了鹽業專員,開始着手整頓各地商辦鹽場,以提高產量、增加鹽稅。
現在產量或許有所提高,但真正的問題並不是產量問題,對於增加粵鹽產量,李子淵可謂是早有成腹在胸,只待到達廣東後即可以實施。真正制約粵鹽進入湖南的是運輸!如何把數以億萬斤鹽運進湖南,纔是解決問題的根本。
“……從湘江入耒水可以到興寧縣(1)的水口,然後再到韶關……”
瞧着地圖上的路線,李子淵的眼睛眯成縫,回憶着這一路上的旅程。爲了勘探鹽路,他並沒有走陸路,而是走水路進入湖南從長沙乘木船一路逆流而上入耒水直抵湘南的興寧縣,甚至拿着銀子讓船家一路開到了水口鎮,直到船不動再往前走時,方纔由水路轉陸路。
“雖說沿途有石灘阻攔,但是可以炸掉,水口一帶水深兩尺三寸至五寸之間,可過200擔木船……”
回憶着一路考察的成果,李子淵又拿起桌上的一份資料,那是於韶關蒐集的資料,與只能過200擔的耒水源頭水口不同,廣東境內樂昌縣的武水盡的老坪石碼頭卻能過800擔木船。這意味着走水路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實際上,從明朝至今,老坪石碼頭就是粵北最重要的水上碼頭,每年航行至此將粵貨北送、北貨南運的船隻多2000餘艘,常年停泊碼頭的船隻多達數百艘。老坪石可以說是粵北最爲重要的口岸,而相對應的興寧縣的數個碼頭。
但這並不等於兩地水路相連,實際上即是從最近水口碼頭到成家碼頭,兩地之間還有近三百里山路要走。
過去北貨南去,南貨北送都是經由碼頭轉上馬幫,由馬幫馱載翻山越嶺。但這種全憑馬伏人背的運貨,顯然不是李子淵所需要的,這既不能滿足將來運鹽的需要,同樣也不能滿足督府欲以廣東爲口岸,連通外界的要求。
“鐵路……”
唸叨着這個詞,心知暫時三兩年內不可能修通鐵路的他,自然沒有將希望放在鐵路上,畢竟眼下湖北、湖南的鹽貨不足的現實問題需要解決。
又一次將視線投向那張地圖上,那是自水口上岸之後,他沿着山路一路繪下的地圖。那是足足280裡山路,說是山路實際上只是千百年來無數馬幫探出來的山間小道。山路最窄處不過只有兩尺多寬。
要想把鹽運入湖南,把廣東這座口岸利用起來,甩掉對長江的依賴,就必須要修通這條山路,甚至還不應該從最近的水口修,而應該從興寧縣碼頭修,因爲那裡的水深超過四尺,完全可以過蒸汽輪船,相比於只能過200擔木船的水口,其實用價值更高,至於老坪石碼頭一帶的水深,在多水時節也能達到四尺,枯水時則可以改用木船。
但山路不修通,這一切都是空談。
“非得重修這條山路不可!”
雙眼盯着地圖,想到險峻的大瑤山,李子淵眉頭猛然緊鎖,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那旁邊卻傳出一個話聲來。
“大人,只怕這南嶺的山路不好修啊!南嶺多瘴氣,這一路上咱們可是沒少聽馬幫說這些事,有時候人走着走着就倒下了,這沿途不知埋了多少異鄉客,若是修路的話,大人,這路工若是有所死傷,只恐怕會徒惹事端……”
說話的是孫益林,他是文山義熟剛畢業的學生,李子淵之所以帶了六名文山義熟的學生來廣東,正是爲了用他們於義熟中所學的西洋實學,這一路上地圖的繪製、水深測量,以至於還有沿途的礦植物收集,都是由他們進行。
“而且最關鍵的還是經費,大人,漢督計劃於修建鐵路,這鐵路勢必翻越南嶺,待聘自國外的工程師到來之後,既會勘測路線,大人卻於此時修建山路,會不會有糜費之嫌?”
對於出身書香門第、因爲粵匪佔領武昌失去家人淪爲孤兒的孫益林來說,雖說他只有18歲,但現在他卻把自己放於幕僚的位置上,以其抓住眼下的這個機會,爲眼前這位廣東巡撫所用,也正因如此,他纔會主動的表現自己,甚至提出了他的顧慮。
“不好修,也要修,現在修這條山路,就全當是爲將來築鐵路積累經驗,至於這路工……”
眉頭微微一挑,李子淵用頗爲平靜的口吻說道。
“在廣東不還有幾萬人可以用嘛!辦鹽場,用不了那麼多的人!”
李子淵口中的幾萬人,指得自然是那些已經投降了的,因爲廣東駐防大都是漢軍旗的關係,所以他們暫時仍住於城內宅院中。但在來廣東之前,李子淵已經做好了打算,必須要把那些人全遷出廣州,即然現在廣東已經重回漢人手中,自然不能讓那些人再竊據着城裡的房子。
考慮到接下來的一兩年間,需要儘可能增加鹽產量,以保障湖廣用鹽,準備建鹽場的李子淵已經決定把將那些駐防旗人全部解往徐聞,于徐聞建鹽場。
曬鹽從來都不是一個輕鬆活,實際上曬鹽比種田更辛苦,那些鹽丁整天干的活又髒又累不說,因爲長時間赤腳在鹽埕上勞作,雙腳幾乎都被醃死、泡爛,於諸行諸業之中,最爲悽慘的便是鹽民。
在李子淵看來,那些旗人享了幾百年的福,現在讓他們去鹽場幹活,一來是爲了贖他們的罪,至於二嘛,則是因爲鹽對於督府的重要性,整頓商辦鹽場固然可以增加鹽稅,但官辦鹽場卻能把鹽利盡入官府,從而向督府提供更多的鹽稅。
畢竟這將來到處都是花銀子的地方,擴軍、建廠,修鐵路、造輪船,動輒都是銀子。作爲廣東巡撫的李子淵,自然明白什麼纔是他的政績,就是銀子!向督府提供更多的稅賦,加稅自然不可能,除了整理財政之外,鹽課則是他突破政績的最大的依仗。
如此一來,他自然也就把腦筋動到了旗民的身上,更何況那些不事生產的旗民,現在還****浪費着官府的糧食,如此一來既解決了他們的生計,又減輕了官府的負擔,更重要的是增加了官府的收入。
“大人,你的意思是……”
看着大人,孫益林試探着問道。
“意思?把那些滿八旗的旗丁都調過來修通這條山路。現在是二月,到年底的時候,本官不但要讓這條路修通了!而且這路還能跑得了洋式的馬車!”
李子淵的話語顯得極爲平靜,甚至沒有掀起絲毫波瀾,於他看來,這麼幹實際上是在解決掉督府的一個大麻煩。那些旗人數百年不事生產,現在投降了同樣也是督府的一個負擔——既然無地安置,那就只能養着。
現在拉他們過來修路,無疑是一個極好的開始,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督府現在面臨的這個問題!而且用那些人修路,只需要給付一些餬口的口糧既可,根本就不需要支付其它酬勞,更何況這也是漢督早就定下的決策。
“大人,若是,到時候修不好的話……”
話一出口,孫益林便後悔了,儘管他的心裡有答案,但爲什麼要問,漢督表面上是饒了那些旗人,可實際上……現在大人會這麼辦,要麼是得到漢督的同意,要麼就是得到默許,這般一問,不是多此一舉嗎?
“若是修不好的話,那事情反倒簡單了……”
放下手中的地圖,李子淵的語氣依然靜靜的沒有絲毫波瀾,就像是在說道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實際這就是微不足道,甚至他根本就沒有詢問過漢督,作爲臣下的,他自然能夠揣摩出漢督的想法,
“好了,暫且不談這個了,待到廣州的時候,再好好的把這幾件事辦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