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雲彷彿做錯事的孩子似的,撇着嘴低下了頭,想起今日朝上,那一張張薄涼的嘴臉,她不禁苦笑着問:“這個時代的人命,當真如此卑賤嗎?我現在竟有些搞不懂,究竟是我的態度和思想,融不進這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我所要追求的思想?”
她聲音微弱低沉,但軒轅永夜卻聽了個清楚,他不大明白楚行雲口中的時代還有世界是什麼,但是他聽出了楚行雲的一種悲觀,一時心裡微有些心疼起來。
這時,楚行雲擡起頭,一臉認真的又道:“我今天問了太子殿下一個問題,你知道他是怎麼回答的嗎?”
軒轅永夜饒有興趣的問:“怎麼回答的?”
“算了,同樣的問題,我也問問你吧,”楚行雲瞬間端正了坐姿,彷彿要出什麼天大的難題似的,問:“你知道我們每日食用的米飯,是從哪裡來的嗎?”
這下該軒轅永夜滿面詫異了,隨即,他繃不住,大笑了起來,肆意邪氣的姿態,竟彷彿俗世間的妖孽,“鬧半天就這麼個問題?你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還是太鄙視爺的智商?穀物當然是從水稻小麥中而來,三歲稚童都知道。”
楚行雲苦笑:“可偏偏有人就不知道,咱們的太子爺,就非常理直氣壯的告訴我,米飯是宮人從御膳房端來的。”
軒轅永夜點頭,“也對啊,他是太子嘛,當然需要宮人伺候,這個回答不算錯啊。”
“可是這充分說明了一個態度問題,還有,他前一刻告訴我,若對那區區數千賤民不忍,就權當沒看到,然後緊接着下一刻,他又理直氣壯的告訴我,當皇帝是爲了天下萬民,我覺的這是我今天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楚行雲手舞足蹈,試圖將自己心中的不滿,徹底宣泄出來。
軒轅永夜卻因此沉默了,他幽幽的笑望着楚行雲,道:“那你現在還想跟爺談你所謂的信仰嗎?”你一直都在偏執的追求一種公平,卻沒有看清,這個世界,其實本就是不公平的。
楚行雲攤了攤手,彷彿給自己提氣一般,狠狠的自嘲道:“談,而且還要大談特談,不行嗎?”
“行,”軒轅永夜含笑點頭,“爺陪你一塊談。”
當馬車行到忠勇侯府門前,軒轅永夜下了車,卻並沒有進去,而是拿出了一個牛皮信封,似乎頗爲苦惱的嘆了口氣,遞到了楚行雲的跟前,“看看吧,看完估計不用繃着張臉了。”
楚行雲迷惑的接過那信封,發現,裡面裝着的竟是一張農莊的地契。
“地方小了點,容不下那些人,但相鄰卻是榮國公府的一片農莊,之前爺遊說了幾次,雲千那小子都不肯相讓,所以這事還得你自己辦,”軒轅永夜淡淡說了一語,漂亮的鳳眸,就那麼定定的望着楚行雲,彷彿想看她掃去憂愁,欣喜的摸樣。
楚行雲拿着地契果然笑了,眼眸清亮,淡粉色的脣畔上,更是印出了兩朵深深的酒窩,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雖然朝廷的態度,令她感到非常的不滿,但昨日還困擾她無法入眠的問題,今日就迎刃而解了,楚行雲這一刻,是完全發自內心的高興,連帶着,跟前這個總愛教訓挖苦她的男人,也順眼了不少。
“軒轅永夜,謝謝你。”
劍眉微揚,原本那傲嬌的神色,這次,竟出奇的沒有表露出他一貫的刻薄,眸中隱蓄着一抹淡淡雀躍,音色難得的爽朗,“別跟爺來這套,實在是看你可憐吧唧的樣子難受,還有,最近內功可有懈怠?晚上爺要親自檢查。”
楚行雲絕對是個勤奮的學生,這點她絕不擔心。
“那晚上見。”
“晚上見。”
二人相視笑着,就分了手。
吃過午飯後,楚行雲直接又馬不停蹄的出了門,這次她第二次直奔榮國公府,本來想當面遊說一下農莊的事,卻被榮國公告知,“那片農莊已經是千兒的私產。”
也就是說,這事必須得跟雲千當面親自說。
但云千自小信佛,每個月都會有固定的幾個日子,到郊外的東山寺修行幾日,所以最近都不在家,楚行雲也只好失望而歸。驅着馬,晃晃悠悠的朝着郊外軍營而去。
這時,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忽然變的陰沉沉起來。
一陣風,帶着地上的枯草敗葉,嘩啦啦的迎面吹來,月奴舉目望去,蹙眉道:“小姐,恐怕是要下雨了,咱們還是趕緊先找個地方躲躲吧,不然定要受涼。”
“剛纔還好好的天氣,看來果真老天爺最是無常,”楚玉楚問也不禁懊惱起來,但他們現在四下茫茫,身在郊外,哪有可避雨的地方?
而就在他們這說話間,天空瞬間就是烏雲密閉,陣陣冷風夾雜着冷雨就噼裡啪啦的打了下來,並且越下越大,還有隆隆的悶雷,響徹天地,才眨眼的功夫,就將他們夏日本就單薄的衣衫,淋了個透心涼。
“快走……”
四人見雨來的如此之快,也只能縱馬在曠野上狂奔起來,希望早點尋個避雨的地方。
月奴眼尖,老遠就看到一輛官宦的青布馬車從蜿蜒的山道上,駛了過來,她立刻驅馬上前,頂着漫天大雨,喊道:“不知哪家的貴人,可否停下來讓我家主子避避雨。”
那馬車果真停了下來,朦朧的雨幕中,車簾被撩開。
月奴被淋的狼狽不堪,根本看不清車內的人,但車內的人,卻將他們看了個仔細。
“楚行雲!”
雲千一聲驚異,就定睛望向了雨中縱馬而來的女子,一身戎裝,儘管衣衫盡溼,但她那種飛揚的英氣,卻是絲毫都沒有被泯滅,所以他纔會一眼認出。
“雲千?”
楚行雲亦是頗感意外,立刻勒馬站定,一如初見,同樣的瓢潑大雨,二人四目相對。
“想着涼嗎?還不快上車,”雲千狠狠的蹙了眉峰,這還是他第一次打破往日的平和,露出了薄怒的神色。
但雨中的楚行雲卻沒有絲毫動彈,筆直的身姿,彷彿鋼鐵鑄造的一般,她冷靜的摸了把雨水。那車廂太小,僅僅也只能容下她一個人了,那月奴和楚玉楚問呢?她絕不願有福獨享。
“你還愣着做什麼?”雲千的神色更急了,催促了起來。
月奴好像也看出了楚行雲的顧及,當即瞭然一笑,朝着楚玉楚問使了個眼色,就道:“奴婢知道前面有個避雨的十里亭,我們騎馬趕着,應該能
趕上。”
說完,根本就沒給楚行雲回答的機會,就轟隆隆的騎馬走了。
“上車,”雲千第三次催促了起來。
楚行雲無奈,只好妥協,但她渾身幾乎已經沒一塊乾淨地方了,在上車之前,只好將身上多餘的衣服脫下,穿着中衣,還擰了又擰,才登上了馬車,不至於將狹窄的車廂弄髒。
但是因此,她雪白盡溼的中衣,幾乎薄的可以用蟬翼來形容了,甚至還印出了裡面淡粉色的抹胸。同樣躲在車廂避雨的三思,立刻就忌諱的緊緊閉上了雙眼。
雲千則更是滿面尷尬,面頰閃過一抹灼燙後,飛快的就將自己身上乾爽外衣,脫下,遞了過去,“你先穿上吧。”
楚行雲現在的模樣在現代不算什麼,但眼下,實在有毀三觀,只好爲難的接下,虛掩的披在了身上,不知爲何,二人的氣氛,卻越發彆扭了起來,“謝謝。”
這時三思將大半個身子探出了車廂,驅着前面的馬,繼續開始朝前駛去。
而幽閉的空間內,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在作怪,竟是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唯有頂棚越發響亮的雨聲雷聲,這讓楚行雲有些擔憂月奴等人,現在可找到了避雨的地方。
“要不要我送你去軍營,”最終,還是雲千打破了寂靜,他白皙俊美的面上,額前也溼了幾縷髮絲,但如畫的眸中,卻佈滿了淡淡的憂心,他是在憂楚行雲所憂之事。
“不用。”
能尋到避雨的藏頭處,她已經很感謝了。
不過轉念,面對雲千這張總是溫和關切的面容,讓她的思緒,瞬間就回到了數日前的壽宴,彷彿自那次,他們就在沒見過,甚至她榮登忠勇侯之位,都不曾穿過字字片語。
他定是生氣了吧。
楚行雲歉意的想要解釋:“那天,真的好抱歉……其實,我早先知道路上可能會有埋伏,我不想連累無辜……所以才……”
好好的一句話,說出來爲什麼磕磕巴巴的,楚行雲懊惱的蹙眉。
但聞言的雲千,卻是笑了。
原來,她記得那天的事,儘管他爲此失意了好長一段時間,但現在知道,這個女子一直都在記掛着,那麼在多的失意,彷彿都已經不算什麼了。
“你不用解釋,我不是那種小氣的人。”
其實他就是那種小氣的人,在楚行雲落魄的時候,他覺的跟她是平等相交的,可是,自那之後,他便容不得楚行雲的飛黃騰達,因爲,那樣她會離他越來越遠。
但同時,他更容不得自己的自私。
見雲千的笑意,直達到了眼底,楚行雲原本歉意的心,纔算緩緩放了下來,她咧嘴一笑,“好像,從我們認識開始,一直都是你在給我提供恩惠,我……”
“你我無需說這些,”雲千打斷了楚行雲的話頭,轉而笑道:“佛經中講,每個人都是有前世今生的,前世的福,今世享,前世的孽,今世嘗,其實世間根本沒有無緣無故的恩惠,說不定,是我前世所欠呢。”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雲千目光始終怔怔望着楚行雲的衣角,他不敢去看楚行雲的目光,因爲他怕暴露他心中極其不願暴露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