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着脣,忽然間覺得,自己有點不像自己。
情緒,怎麼會波動那麼大?
她的性子,不應該,是極其理智的麼?
難道,就因爲他的一個語言上的曲解,她就可以鬧脾氣了麼?!
她,憑什麼要他,不能像常人那般,去曲解她。
她有什麼資格,要求他對她特別?
……
鬧矛盾,總歸是不歡而散的。
給蘇南星送粥的時候,林雪茶心裡,還是有些顧慮的,敲了敲房門。
室內一片安靜,下一瞬,卻緩緩傳來男人低醇清冷的聲音。
“進來。”
林雪茶眼睫顫了顫。
她一手端着清粥,一手輕輕推開房門,緩步的,走了進去。
男人的姿勢,似是沒多少變化。
白日裡,他便坐着,是盤腿打坐的那種。
倒也不怕,壓倒輕微骨折的傷腳。
晚上的時候,他便摟着她,側躺而睡。
她不習慣,曾推拒過一兩次。
他就攬着她的腰,語氣平淡的如同涼白開,卻是極爲強勢的,不容她置疑一絲一毫。
“不習慣也得習慣,日後更得習慣。”
她總覺得,蘇南星的話中是有話的。
可一深想,又會覺得很奇怪。
他的心上人,不可能是她。
他們才見過幾次,總不能幼年的時候,他就對她有了感情罷?
而且,聽紫卉說起他心上人的時候,她便曾以時間來推測過。
那人,必定是他在邊境六年的時間裡,所遇到過的女子。
而那女子,絕無可能是,她。
男人擡頭看了一眼林雪茶。
林雪茶手裡只端着一碗清粥,他眸色微動,並不言語。
林雪茶卻是半俯着身子,將手裡的粥水遞與蘇南星。
她看了他一眼,見他面色寡淡如常,沒有多少情緒,不由垂下了眼睫,“殿下,用午膳罷。”
男人沒有接,而是問她,“鍋裡沒有米了?”
林雪茶一愣,下意識的擡眸看他。
沒有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她只能開口回道。
“鍋裡還有米。”
“你打算不用午膳?”
“……要用午膳的。”
“嗯。”蘇南星聽不出情緒的應了一聲,卻是道,“那爲何只有一碗粥?”
三日來,林雪茶都是一手捧着自己的膳食,一手捧着他的膳食,就今日,她只拿了一碗,還是遞與他的。
既不是揭不開鍋,沒吃食,她亦不是不吃,爲何只取一碗?
難道說,鬧了一次矛盾過後,她連與他一起用膳的心情,都沒有了麼?
林雪茶眸色微閃,隨口道上一句,“是這粥太燙手了,雪茶怕粥水不小心灑出來燙到手,這才只端了一碗。”
男人面色稍霽,接過林雪茶手中的粥水。
他用白瓷湯勺,繞着碗的邊緣淺淺的盛起一口,放入嘴中,咀嚼了幾下。
林雪茶剛要出去,自行拿過一碗粥水。
卻見他忽然皺了皺眉頭,面色有些怪異,她心下一跳,張口就問,“很難吃麼?”
男人的眸光掃了她一眼,並未答話,反問道,“這粥水,是你煮的?”
林雪茶麪色有點訕紅。
她頗有點不自在的,捋了捋垂在臉頰邊的散發,勾到耳後。
“那個,老婆婆說她想煮清粥吃吃,我看煮粥水好像很容易,便跟着學了點,我……我知道我廚藝不好,所以是先讓婆婆試吃過,纔給殿下端進來的。”
林雪茶咬了咬脣,有點小心翼翼的問,“殿下覺得,很難吃麼?”
男人繼續沉默,並不言語。
只是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一瞬不瞬的,凝着她看。
林雪茶也不知是在急什麼。
她突然從他的手裡,奪過湯匙,盛起一口粥水來喝,咀嚼了幾下,清淡香甜。
蹙起了眉,她喃喃的道了一句,“明明感覺還可以啊……”
她咬脣,擡眸,欲要與蘇南星說,給他盛一碗老婆婆做的粥水。
豈料,偏在此時,蘇南星卻是伸出手,從她的手裡,奪回了湯匙。
他低垂着眼眸,用湯匙撥弄着粥水,“本王沒說不好喝。”
林雪茶的眼瞳倏地掠過一絲笑意。
很快,快的興許她自己都不知覺。
然,下一秒她卻是後知後覺的記起,那湯匙上有他的口水。
現在也有了她的口水。
她的臉刷的一下俏紅。
見蘇南星盛起一口粥水,便往口中送去,她本能的伸出手,想要阻止一下,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便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就着她剛纔吃過的那個地方,送入了口中。
然後,男人看着她,還點了點頭,說了一句,“味道,的確很好。”
不知是否是林雪茶,自己太過齷,齪。
還是蘇南星那句話,實在是容易含沙射影。
聽他說的這句,林雪茶想到的,竟不是粥水的味道不錯,而是想到了自己的……味道不錯。
林雪茶感覺臉頰驟然滾燙。
連着耳根子也是灼熱的不行。
她有點慌也有點亂的丟下一句,“我我……雪茶先出去盛點粥水喝,殿下請慢用。”
言罷,她有點落荒而逃似的,疾步走出了房門。
男人平淡的黑眸,注視着她離去的背影,眸色閃過一絲愉悅戲謔的光芒,涼薄的脣角,亦是一點一點,無聲翹了起來。
……
…………
午膳過後,林雪茶出去洗碗和採藥,老婆婆在邊上跟着她磕叨。
老頭手裡拿着幾味草藥,身子半倚在,蘇南星住的小屋子的門前。
他朝他擡了擡下巴,笑的一臉燦爛,“怎麼樣小子,你家小娘子煮的粥水不錯罷?”
蘇南星淡淡微笑,“人比粥好喝。”
老頭微愣了一會,待明白蘇南星的話中之意後。
老頭嘖嘖幾聲,搖搖頭道,“小娘子會栽在你小子手中,看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見蘇南星脣角微揚,老頭忍不住打擊道,“不過,照我老頭的火眼金睛來看的話,小娘子的心,似乎還沒有完全放在你身上,她的傷都不願給你包紮,反倒願意給另一個男人包紮,哈哈……”
然而,預期之中的怒氣沒有看到,蘇南星反而是低低笑了一聲。
他忽然問了老頭一個,與次無關的問題,“爺爺該是帝京人罷?”
老頭脣角張狂的笑意微斂。
他眉毛一挑,回問,“何以這麼說?”
“口音。”
蘇南星只回了兩字。
老頭的口音,是純正的帝京口音。
所謂,鄉音無改鬢毛衰,人的模樣會變,性情也會變,口音卻是極難改變的。
這一點,誰也無法去辯駁。
老頭的蒼老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草藥。
他眸色微閃,哈哈一笑,道,“你這小子,心思倒是細,老頭我的確是帝京人。”
蘇南星也笑,脣角弧度清淺,“不知爺爺,可是三十一年前,才從帝京,搬遷,來到此處的?”
似是聽到了什麼較爲敏感的字眼,老頭的面色微變。
沒有開口說話。
蘇南星穩穩的在牀榻上打坐,低沉的聲音,從小屋內飄入老頭的耳裡。
“三十一年前,天陳國當今國母,懷胎十月,卻是因高齡產子,性命堪憂,於是,當今太后火速急昭太醫,前來助產。
皇子平安降世,不足一月,便被當今天子立爲太子,這自是天陳國的大喜事,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
他頓了頓,視線凝向老頭。
男人的神色平靜,薄脣再次輕啓,字字句句,極爲清晰。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當年助產的太醫,卻是在太子,尚未被立爲太子之前,便以家中母親重病爲由,辭去了官職,此後,再無音訊。”
“這有什麼,說不定那太醫,的確是家中有事,辭去官職,也無可厚非。”
“或許是如此。”
蘇南星笑,眸色微深,“爺爺見多識廣,今日聽晚輩與內人爭吵,得知晚輩身份,爺爺尚能從容不迫,依舊不卑不亢,與當年助產的太醫,倒是頗爲相似。”
當年那位太醫,醫術高明,堪比他的酒鬼師父。
但因爲實力過人,性子也是高傲的很。
之於一些流派,他不願同流合污,在太醫院,受盡了白眼。
後因救了老皇帝看上的女人,也就是後來,入住錦華宮的秦貴妃一命,被提拔爲太醫院院士。
皇后產子後,他還曾因大喜,而跑到御書房外,手舞足蹈的告知老皇帝,皇后產下的,是皇子,絲毫沒有尋常太醫的冷靜與鎮定。
自然,敢闖御書房的人,其人自是勇氣可嘉,常人,可沒有那種膽量。
屋子裡靜寂無聲。
手中撥弄着草藥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老頭眸中的神色,亦驟然冷卻下來,
他問蘇南星,“小子,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蘇南星忽然淡淡的笑了。
他的笑,包涵了太多。
給人一種,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一般的感覺。
運籌帷幄,氣定神閒。
老頭神色微動,便聽他道,“我們,會盡快離開,不會給爺爺和婆婆,添麻煩的。”
老頭的面色又是一變。
他的目光,投向坐在牀榻之上的男人,沉默半晌,才牽脣笑道。
“你這小子,心思深得很,繞來繞去說了一堆,就爲了探出老頭我的身份,如今還買起乖來,怎麼,想討老頭我的同情心?”
他挑着眉梢,眉飛色舞的哼了一聲,“討得老頭的同情心,亦不是什麼難事,但當年的事情,老頭我還是不會告訴你的。”
蘇南星笑容如初,並未接話。
老頭卻是憤憤的哼了兩聲,“你這小子套出了我的秘密,難道你就不怕老頭我,在你的藥裡下毒?”
蘇南星的聲音篤定,“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