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小道,僅容下兩匹馬。
“奇怪,以她的名號……”寒照雨看着四周稀少的人煙,哪裡像是當下炙手可熱的名伶住處?“這裡怎麼會如此清淨?”
鬱佳城豪氣地笑笑,“擒龍山莊的消息乃武林之最!別人只怕現在還在打聽露小姐的住處呢!只可惜,降鳳堡封鎖了消息,他們決計打探不到!”
“哦?鬱兄倒是神通廣大!”寒照雨展顏一笑,“那鬱兄是否也將小弟的底細查了個徹透?”
鬱佳城指了指他,“你呀!我還用查嗎?”
寒照雨彎彎脣角,不再言語。
正值金秋,一些枝葉開始泛黃,深淺不一的青綠中顯出明豔的黃,遠處是如畫的“百里畫廊”,倒是別有一番景緻。
小道快到頭時,纔在縱橫交錯的枝葉叢中隱隱看到一角屋頂,繼而一連片的屋瓦小築顯露了出來。
“到了!”鬱佳城率先下馬。
那一片白牆烏瓦的小築,是一座外觀古樸、毫不起眼的莊園。一看就是很有些年頭兒的模樣,就連大門上的銅飾都是被重新擦試過的模樣,毫不嶄新。大門之上,是一塊微舊的匾額,正是“蓬萊居”三個大字。
寒照雨細細打量一番,“‘天下第一名伶’竟會住在這麼偏僻無華的地方?”
“確實不可思議,但我擒龍山莊的消息決計不會錯。”
寒照雨也不多問,“額岑。”
額岑點點頭,上前去叩門。
好一會兒,厚重的門板纔打開一扇,走出兩名大漢,“有何貴幹?”語氣極爲生冷。
待看到額岑後面的兩人時,其中一名大漢一驚,上前畢恭畢敬一禮,“鬱少莊主!”
鬱佳城微點頭,“本少主慕名而來,專程拜訪露小姐,勞煩通稟。”隨手拿出厚厚一疊銀票。
哪知那大漢竟不敢接銀票,面露難色,“這……不敢瞞少莊主,露小姐無論何人都不見!而且、而且……”擡頭偷看鬱佳城,欲言又止。
“而且什麼?”
“而且……少堡主交代,若有人不經露小姐許可硬闖的話,便是與我降鳳堡爲敵。”
鬱佳城面一僵,他幾時吃過“閉門羹”?
“連本少主也不許?”
“屬下不敢!”大漢額上見了汗,“還請……還請少莊主不要爲難屬下。”
鬱佳城不悅,“你連通報都沒有,又怎知露小姐不會見?”
大漢看看身後的同伴,只得點點頭,“少莊主請稍等。”轉身便閃進門內。
看着鬱佳城不太好看的臉色,寒照雨摺扇一展,輕輕爲他搖着,“鬱兄降降火,這麼就生氣了,哪裡是看姑娘?分明是探老虎嘛!”
一句話將鬱佳城戾氣盡消,“你呵!到什麼時候都不會說一句正經話來!”
“是嗎?小弟怎的不知?”
說話間,大漢已回到門外,面色極爲爲難,小心翼翼道:“少莊主實在抱歉,小姐、小姐她……”
“還是不見?”鬱佳城氣笑了,不想會有人不買自己的名號!正欲上前,卻被寒照雨欺身擋住。
“我們專程造訪,還能無功而返不成?”
另一大漢巧妙地看了寒照雨一眼,語氣依然是毫無放鬆的生硬,“請公子見諒!”
寒照雨有些傷腦筋地揉揉眉心,“那隻好試試這招了。”手一伸,“額岑!”
額岑忙取下腰間木笛。
寒照雨將木笛橫在脣邊,用內力吹響木笛,悠揚怡人的音符緩緩流出,直送進門,繞響整個莊園,正是前日在湖上所聽到的《廣陵散》一段!
鬱佳城依稀有些明白寒照雨爲何有此舉動,在一旁靜靜聽着。
一段終,寒照雨朗聲道:“千里畫廊,佳人若芳。水中君子,坦蕩夕陽。日後禮待,有期何嘗!”不甚大的聲音竟也如笛聲一般破門而入,穿透整個莊園。
“這樣,她會相見?”鬱佳城掃了一眼緊閉的大門,不能不說,第一次遇到竟敢不買他堂堂擒龍山莊少莊主賬的人,感覺很是不爽。
寒照雨雙手一攤,“那就看她嘍!”
不消半刻,門被緩緩推開,一錦衣女子不慌不忙迎出門來,正是香船上的溫婉女子,“婢子茵萊,奉小姐之命前來迎二位公子!公子請!”
鬱佳城頓覺面上無光,不禁搖頭嘆道:“看來神通廣大的,當是賢弟了!”
寒照雨“哈哈”一笑,“也許是因爲,小弟俊美無雙啊!”
不想外觀毫不出衆的莊園內部卻是寬敞大氣,迎面的水潭中臥着一塊巨石,嶙峋不羈,“蓬萊”二字騰飛在石面。
沿着鋪滿整個院落的整潔石板路往內院走,看着兩旁坐落的秀氣小花園內的奇花異草爭相鬥豔,這偌大的佈局竟鬱鬱蔥蔥,毫無秋日的蕭條,不難想象出這莊園原本主人的闊卓。
穿過前進院落,一堵高高的牆面將莊園分隔開來,一塊約莫六尺寬的燙金匾額張揚地懸掛在硃紅的大門之上,上面是四個飄灑飄逸的大字——素手添香。匾額四角用精緻的鏤空雕花裝飾,富麗堂皇的牡丹花襯得“素手添香”四個大字更顯風情華貴。
進去大門,遠遠地,便飄來淡淡的琴音,仍是《廣陵散》。
穿過一排廂房,右側是一個小院,走進,迎面是一灣小湖!湖中靜靜臥着一個精緻的閣樓——不,不是閣樓,而是一隻精緻非凡的船,鏤空精美的石欄曲折地浮在水面,連接着岸與閣樓樣的船舫。船舫水面以上部分之上全爲竹築,遠遠望去,仿若一片綠蔭浮在水面。
隱約間,簾後朦朧着兩行綵衣女子的倩影。
鬱佳城寒照雨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捕捉到一絲意外。
迴繞到長廊,鬱佳城滿心好奇。
宴上的女子美豔無匹,貴爲這“素手添香”的頭等花魁,竟依然不比幕後老闆,那這“天下第一”究竟是何種姿色?
細細的水晶簾被一左一右地撩起,兩旁,四名分別着不同色裝的美麗女子或捧香爐或奉花茶,一絲不亂。正中,一粉色羅裙的女子背對簾子入神地拂着琴,水色長紗,瀑般長髮鬆鬆一挽,隨意披在身後,幾近着地。
“小姐,三位公子到。”
琴聲停下。
四名女子齊齊一禮,有序地退出——並沒有昨天宴會上轟動一時的花魁。
“露小姐有禮。”寒照雨倒是絲毫不亂。
鬱佳城眼神微有些晃動,眸子裡清晰地映出那粉衣女子的全部。只見她背影窈窕纖柔,不慌不忙地盈盈起身,舉止動人得彷彿是嬌蕊初綻!
然後——
迴轉的瞬間,
天地失色!
鬱佳城如中雷擊,四周在剎那間突然寂靜,腦中更是一片空白。
是瑤池仙子嗎?
世上怎會有如此美的人?!
什麼如花似玉、魏紫姚黃,此時都成了粗脂俗粉!而“美人”二字更是對她的褻瀆!
鬱佳城看着那張根本無法用言語描述的面孔,眼睛已經忘了去眨。
她身上無一絲青樓女子該有的世俗之氣,相反,卻是無法隱匿的清華高貴!而這高高在上的尊貴,竟令他微微有想屈膝的錯覺!
遺世獨立,昭華絕俗!
“不知是貴客駕臨,未能遠迎,還請貴客見諒。”露凝香淺淺一笑,微頷首,簡潔素雅的髮帶穿梭在光潔的髮絲間熠熠舞動,一條細紗輕攬在纖腰,隨風飄逸在裙襬兩側。
明明是最普通的綾羅綢緞,在她身上卻偏偏穿出出塵的味道來。
鬱佳城直怔怔看着,好像世界上除了眼前這女子,是剩下他狂亂不受控制的心跳聲。
往日見慣了佳人無數,卻無一可以與眼前之人相提並論!
這種石破天驚之覺,這份無以名狀的悸動,讓鬱佳城陌生而情不自禁!
分明是仙子一般的人兒,都透着致命的吸引力,只想將這倩影絕色深深刻進眼底、融入心底!
露凝香被鬱佳城**裸的眼神灼得微微慌亂,不由微顯不安,視線躲閃。
寒照雨看着鬱佳城,眉頭不由蹙了蹙,“咳咳!”
鬱佳城這才被驚醒,一回轉過神,不由俊面通紅。卻是上前一步彬彬禮道:“露小姐,在下有禮!”
聽他竟自稱“在下”而非“本少主”,露凝香的眼睫不易察覺地忽閃一下,略微點頭示意,擡手請他三位坐下。
爲他三人奉上茶,作爲“代語”的茵萊恭謹地立在一旁,“能親見天下第一高手鬱少莊主,實乃小女子之幸!”
“小姐擡愛,實不敢當!倒是小姐芳姿,在下驚爲天人!”
“少莊主謬讚了,”露凝香粉頰微紅,“小女子不過自恃蒲柳之姿,不自量力撐起姐妹們的餬口營生罷了。”
鬱佳城眼中透出一抹無法掩飾的灼熱,“在下所言絕非虛指!”
露凝香淺淺笑笑,轉眸看向寒照雨。
“敢問公子……”
不等茵萊說完,寒照雨便誇張地打個呵欠,委屈地自嘲,“還以爲在下中了‘隱形術’呢!”
聽他故意無禮的笑言,露凝香只粉頰微紅地淺笑,並無太多反應。
鬱佳城倒有些尷尬,搖了搖頭,無奈道:“就算賢弟中了‘隱形術’,消遣的功夫也不會隱去!”
寒照雨精緻的脣彎成好看的弧,“在下姓寒名照雨,昨日的玩笑還請露小姐莫放在心上。”
露凝香攤攤手掌,“寒公子哪裡話,是小女子魯莽,擾了公子雅興。”轉眸望見額岑腰間的木笛,“剛剛是這位公子吹奏的曲子?”
未等額岑答覆,寒照雨便偏頭一笑,“額岑還不快獻上一曲,請小姐爲你指點指點。”
額岑立刻會意,取下木笛橫在脣邊,絲毫沒有出身大家的造作。
沉香木笛的幽香縷縷沁入肺腑,一曲《廣陵散》緩緩逸出。
露凝香仔細聽着,一雙美目流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曲終,所有人都不自覺撫掌稱讚。
額岑臉一紅,“獻醜了!”
“小姐以爲如何?”寒照雨品着白瓷茶盞中的香茗,不禁讚了聲“好茶”。
露凝香秀氣的眉微蹙,美目透着疑惑,“門外也是公子所奏?”
額岑聞言看向寒照雨。
寒照雨似笑非笑,細長的手指輕輕浮着茶盞,也不擡頭,“小姐認爲呢?”
露凝香有些遲疑,“這位公子所奏雖流暢,但音律稍顯不齊,雖熟練但仍欠火候,只怕門外所奏着另有其人吧!”
鬱佳城眼中都露出驚訝的神色,他雖對此一竅不通,仍忍不住插嘴,“小姐果然厲害!剛剛乃是照雨用功力逼迫所奏。”
“原來是寒公子!不想寒公子造詣如此之高。”
寒照雨這才擡起頭,脣角眉梢都滲出暖暖愛意,“在下未婚妻玉兒精通樂曲旋律。在下在家中曾時常與玉兒拔絲弄竹,自然會些皮毛。”
露凝香似不曾料到他會如此自然地說出此話,眼神不易察覺地忽閃一下,笑讚一句,便看向鬱佳城,笑道:“小女子雖非武林中人,但也知鬱少莊主乃是武林神人,小女子只恐要帶姐妹們留在貴寶地一段時日,懇請少莊主能多多庇護。”
“小姐說的哪裡話?”鬱佳城立刻正色,“小姐有何不便只管開口,鬱某絕不容許任何人打攪到小姐分毫!”此話說得真真是擲地有聲。
寒照雨也不在意,有一句沒一句聽他們相互寒暄,竟似知道露凝香會有有意無意冷落他一般,始終怡然自得地品着他最喜歡的茶。
鬱佳城並不是一個非常健談的人,尤其是對方還是初次見面便令他悸動不已的女子,一時之間哪裡能找到很好的話題來?而露凝香更沒有其他伶人的妙語甜言,寒照雨知道,如果不是刻意如此,只怕露凝香早已不說一個字、只乾巴巴坐着招待茶水了。
寒照雨等的就是這個時候,見他二人已逐漸無話可說,這才很有“眼力見兒”地開口:“露小姐,在京城只聞得小姐芳名,卻一直未曾有幸一睹小姐芳姿,更未好好聆聽小姐仙樂,不知今日在下是否有此殊榮?”
露凝香當然不會拒絕,精巧的脣微微一抿,走至琴前輕輕坐下,神情依然淡然地似不食人間煙火,玉指微挑,清泠的琴聲傾瀉而出。
若是旁人來看,只怕會覺得露凝香這花船老闆着實單調不解風情。
自古伶人,哪個不是蜜語連珠、笑如春花?即便不是吹拉彈唱樣樣精通,也該風情萬種、甜膩嬌媚。可眼前這露老闆,伶人該有的小情趣小心思她全然沒有,似乎只會裝成目空一切的模樣彈彈琴,賣弄賣弄這張得天獨厚的臉孔,也無怪乎會買來這許多花魁、自己只做個現成老闆、不輕易見人了。
只可惜鬱佳城卻不這樣認爲。
看着她嫺靜地撫琴,鬱佳城竟覺得即便只是看着,也這般妙不可言。
細長的睫羽不時地輕輕扇動,精緻的脣角一直掛着淺淺的笑,彷彿從不會有什麼可以化去這份安馨。她的風華根本不是煙花女子可比,這種由骨子散發的高貴,即便大家閨秀也無法與之相比!
漆亮的琴體,絲白的弦,弦端一左一右均靜固着一顆明珠。蔥般玉指輕盈靈動,在瑤琴上綻開兩朵素潔如玉的蓮!
鬱佳城靜靜看着,像欣賞一件令人怦然心動的寶物。
如此雅緻脫俗,分明高高在上的玉人,哪裡有半點菸花之氣?!
雲雨巫山枉斷腸,不愧是露凝香!
“吭——啪”地一聲,露凝香一滯,正撫琴的手頓時僵在琴絃之上。
“呀!”茵萊一個驚呼,“玉珠。”
弦端一顆明珠竟掉落,隨即彈至閣外湖中。
露凝香粉面一紅,當真是窘糗不已。
鬱佳城始料未及,張口便想解圍,可是脣張了又張,卻不知說什麼好。
卻見寒照雨起身上前,“哎呀!這小小的珠子竟也自慚形穢、迫不及待避開露小姐的花容月貌了!”
打趣兒的聲音中,寒照雨取下腰間明珠,俯身嵌入琴端。
窄窄的琴案,寒照雨一俯身,二人的距離立刻被拉近。
風不急不緩地吹,寒照雨垂在胸前的長髮隨之輕舞,調皮地挑逗露凝香細膩的瓊鼻、羊脂般的粉顏。
微微側開,擡頭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俊顏,露凝香竟有一瞬間的失神!
任誰都無法否認,外觀絕稱不上硬朗大氣的寒照雨有着精緻俊逸的五官。似笑非笑的淡然、神秘莫測的澈眸更令他英氣逼人。
如此近的距離,那道幾不可見的疤痕依然標誌性地橫在他白皙細緻的左頰。一瞬間,露凝香似乎又看到流血不止的皮肉破綻,幾乎控制不住想伸出手輕輕拭去當初的血漬!胸中那些明明早已死去的東西竟似在悄悄悸動!
輕輕擰着明珠,寒照雨眸底的柔情越發濃重。沒有擡頭,卻彷彿已洞察一切,精緻的脣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見他似意料般的笑意,露凝香倏地起身,臉上恍惚不復。退後一步,彬彬謝禮。雖依然淺笑動人,卻着實令寒照雨感到一絲明顯的寒意!
暗歎了口氣,寒照雨若無其事地輕笑着擡頭,眼神卻認真地對上露凝香不帶感情的美眸,“小姐看如何?”
明珠在琴上熠熠生輝。
似有壓力般,露凝香別開眼不去看他,低頭深深一禮。
“小女子學淺技拙,掃了二位公子雅興!還請公子多多見諒纔是!”
“哪裡!與小姐無關,只是小小的意外!”絲毫沒看出他二人只見詭異氣息的鬱佳城站起身,忍不住開口解遲到的圍。
“少莊主擡愛。”露凝香與其他幕後老闆絲毫不同,身上更是暗暗透着拒人於千里的生疏。
寒照雨深深凝睇了她片刻,不動聲色道:“風涼,還請茵萊姑娘將窗子關上,莫讓小姐着了涼!”轉頭看向鬱佳城,“天色不早了,鬱兄,我們也該回去了。”
鬱佳城微有些奇怪,但又不好說什麼,只得附和道:“還盼望小姐日後能到我擒龍山莊,讓在下盡地主之誼!”
露凝香也不挽留,微笑相送。
寒照雨止住她,“小姐請留步,我等在小姐琴聲中來,還希望能在琴聲中離開。就請露小姐用琴聲相送吧!”
正關窗子的茵萊聞言忙上前,“婢子代小姐……”
“不用了,”鬱佳城雙眼依然不離露凝香,“姑娘好好照顧露小姐,千萬不要着涼。露小姐,告辭。”又深深凝視了片刻,轉身走出閣樓。
琴聲再次響起,竟似多了抹什麼。
長長的回欄,鬱佳城滿心失落,不知想着什麼。寒照雨更是一言不發,連帶着額岑也不敢回頭。
“小姐,”茵萊驚訝地擡頭看向露凝香,忍不住低聲提醒,“小姐……好像,錯了!”
露凝香卻充耳不聞,臉上安馨化去,凝固出冷如霜。
寒照雨腳步不覺緩了下來。
額岑好不奇怪,不禁細聲嘟囔,“不會啊!怎麼會出錯?”
寒照雨滯了滯,低聲道:“‘曲有誤,周郎顧’。”卻終未回頭。
“什麼?”鬱佳城好像聽到寒照雨說了句什麼,側眸問到。
寒照雨一笑,“沒什麼,走吧!”將一臉疑惑的額岑落在身後。
跨過院門瞬間,額岑眼前一亮,忙把木笛藏入懷中,驚叫道:“呀!少爺,木笛落下了!小的回去取!”說完便跑回閣樓。
“周公子?!”茵萊一愣,不知他又回來做什麼。
露凝香倒是意料中般,淡然地撫着琴,睫羽都不擡起。
額岑畢恭畢敬一禮,“小姐,少爺說,‘曲有誤,周郎顧’。”
茵萊眨眨眼,偷偷看向露凝香,卻發現她淡然的神情竟似透着冷冽,不禁慌忙低下頭。
露凝香充耳不聞,不緊不慢地一曲終,給素美的曲子劃上最後一個音律。
玉指微動,剛固定好的深海夜明珠“吭”地飛離琴身,如前一顆玉珠般落入湖面,立刻不見了蹤影!
“小姐?!”
露凝香卻若無其事地起身,看都不看額岑一眼,翩然而去。
茵萊忙跟上前,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額岑。
一路上,三人都沉默異常。
額岑看了看眉頭微鎖的寒照雨,幾次想開口,卻又看了看前面的鬱佳城,不好言語。靈機一動,倏地捂上肚子,“哎呦!”
哀嚎聲果然驚動前面二人。
回頭,卻見額岑一臉痛苦,眼瞅着寒照雨,眉頭不住地挑動,“少爺恕罪!小的、可能吃壞肚子了!去去就回!”
寒照雨會意地一點頭,“快去吧!我們在前面等你!”轉頭看向鬱佳城,“鬱兄,這麼心不在焉,想什麼呢?”
“哦!沒,沒想什麼!”
寒照雨微微一笑,也不多問,“小弟倒是在想,這露小姐果真不愧是一代名伶哪!若非她天生失語,世間女子還怎可與之相比?”
鬱佳城贊服地點點頭,嘆道:“若非親眼所見,真叫人不敢相信世上竟會有如此妙人兒!只怕是傳說中的仙子下凡也不過如此吧!”
“仙子下凡?”寒照雨好笑地看着他,“鬱兄該不會看上露小姐了吧?”
鬱佳城聞言臉一紅,“賢弟又說笑了。”轉眼看見寒照雨腰間銀絲錦帶,“那粒珠子,怕不是普通珍珠吧?”
寒照雨也不否認,“珠寶而已!露小姐雖有沉魚落雁之姿,卻非閨中衣食無憂的千金小姐。身爲男子,能給她的還能有什麼?”
鬱佳城心頭不由泛起絲絲憐惜,“或許,還可以給她別的。”
“別的?”寒照雨勾起脣角,“可惜小弟是不成了,小弟已有了玉兒,只想趕快娶玉兒過門便足矣!”
鬱佳城啞然失笑。
客棧,房中。
額岑邊爲剛沐浴過的寒照雨穿上寬鬆的棉袍,邊小心翼翼地問:“少爺今日怎麼了?似乎……格外煩躁。”
在鬱佳城面前,少爺竟會失神?額岑怎麼都不願相信。
寒照雨自顧端起茶盞,呷了一口,“沒什麼,只是有些不放心,看他神情,恐怕……”
額岑自是明白寒照雨指的是什麼,細細繫着棉袍上帶子,“這也是無可避免之事。少爺的人,當然世間無人可比!只不過咱們的人誰敢大逆不道?可出了京城就不一樣了,小姐的一切絕非這凡俗之地的女子可比,引來大逆不道的心思倒也正常。”
“多生的枝節,還是不要的好!”
異常冰冷的聲音,額岑嚇得一個激靈,忙閉上嘴,暗罵自己又多嘴,彎腰理着他袍上的細小褶皺。
“回去時,她——說什麼沒?”
額岑聞言只覺胸口猛地一涼,“小姐、小姐她……”一緊張竟結巴起來。
“都說了些什麼?”寒照雨走到華麗的榻旁坐下,語氣平靜地讓額岑心發慌。
額岑頭上見了汗,不知該如何開口。
“直說就是,她對我如何我還能不知?”
“小姐……哦不,是、明珠,”額岑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開口,“明珠,掉、掉進、湖裡了……”
寒照雨微微滯了一下,聲音依然平靜得不見波瀾,“掉進湖裡?是被扔進湖裡了吧!”
語氣不是在問,而是肯定。
額岑不知怎麼回答。
一時房間靜得可怕。
半晌,寒照雨才疲憊地揉揉眉心,“困了!一切,纔剛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