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物！廢物！”魚雄氣急敗壞地對着大兒子魚龍吟破口大罵。
一旁，兩名年輕男子與年逾半百的魚強低頭立着，其中一個年輕男子的臉上掛着不易察覺的嘲弄。
“還有你！”魚雄怒氣衝衝指着搭垂着腦袋的魚強，“龍兒不知深淺，你也任由他去胡鬧！敢要他鬱佳城劫獲的東西，而且、而且還是幾車破爛！”
“爹！”魚龍吟忙上前，“您就別怪二叔了，二叔根本不清楚，是孩兒要去的！……並且，”偷瞄了瞄臉色極差的魚雄，“並且，降鳳堡有意拉攏我們，我們、還用得着怕他擒龍山莊？”
“你懂個屁！”魚雄氣呼呼瞪着長子，“就算我們跟司徒墨聯手，你以爲鬱佳城就怕了我們？”重重一哼，“他弄來五車不能用的東西，定然是設下的局！偏偏讓你這個沒腦子的小子中了計！”
“大哥，”魚強遲疑，“但據說鬱佳城的人全軍覆沒，就是他自己好像也受傷極重的樣子，直接躲出去養傷，似乎——不大像是計……”
“糊塗！撇開這幾車廢物不說，他鬱佳城自出道以來可是敗過？就連當年十招內便勝了老夫的司徒傻子都不能討得半分便宜！你以爲第一高手只是個空瓶子？他會受傷？還躲出去養傷？無稽之談！”
見長子依然一臉不解，魚雄恨鐵不成鋼地轉向眼珠提溜亂轉的次子，“恆兒，你來說。”
“是，爹。”魚葦恆挑釁地斜了魚龍吟一眼，才換上一臉恭敬，擡頭認真道：“依孩兒之見，鬱佳城是想警告司徒墨，順便，也警告我們不要太妄想與降鳳堡的聯盟之事。”
“警告？”
“沒錯！就是一個警告！”降鳳堡中，司徒墨一臉凝重。
司徒瀚歌奇怪地甕聲甕氣，“爲什麼啊？他們的事，跟咱們有啥關係？”
司徒墨不理會他，轉眸看到同樣不解的冷如之和曹錦戈，皺了皺眉，“整個武林，誰人不知我們的神射隊？果真是我們做的？”
“當然不是！”司徒瀚歌瞪着一雙綠豆小眼，搖着碩大的腦袋。
“可有誰相信？”
聞言曹錦戈倒吸一口涼氣，“好毒的詭計！一舉就將我們拉下水，陷入不義之地！”
冷如之皺眉，“可是義父，聽說擒龍山莊帶出的精英手下全部遭難，鬱佳城手下怎麼會有能與我們抗衡的弓弩手？”
“所以才說是他的詭計！否則別說他鬱佳城，天下誰能真有這個實力？只能說，他夠狠！竟能捨得這麼一幫好手！”
曹錦戈愁眉不展，冷如之也是凝眉不語，只有司徒瀚歌還在一臉茫然地撓着頭。
東方漸漸顯出一層白暈，偶爾的雞鳴讓小鎮顯得更加靜謐。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擾了這寧靜，一道緋紅的身影直接躍進客棧後院的廂房。
“滾開！我要見鬱大哥！”魚茜冰揮手打開廊外二人，黑着臉舉步便闖。
二人受命守在此處不讓人打擾，豈能應允她硬闖？
“魚大小姐留步！”
“滾開！”
沒想到魚茜冰竟直接出手！
“住手！”冰冷的聲音令動起手的三人俱是一顫。
魚茜冰狠狠剜了一眼竟敢阻攔她的二人，大步跨上前，“大哥！你要相信……”
“伏虎城果然神通！這麼快就能找到鬱某所在！”
陌生的寒意讓魚茜冰一滯，“大哥？！你什麼意思？”登時橫眉，“你怎能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我……”
“你們好好守着，”鬱佳城再次打斷她，對二人道：“不準再讓任何人來擾！”
魚茜冰心一沉，卻見鬱佳城一言不發就飛身離開，臉色一變，立刻跟上前。
不一會兒，房門打開。
秋賞韻拿着一張藥方，“照這個方子，將藥一樣不少地抓來。”
兩大漢遲疑，其中一人道：“先生，天還沒亮，是不是等店鋪開門了再去？”
秋賞韻也不在意，“隨你，不過若是裡面的人有個三長兩短……”
話未說完，大漢慌忙拽過藥方，“屬下這就去！”轉眼沒了蹤影。
二人自是明白寒照雨與自家主子的關係，暗出冷汗，生怕寒照雨萬一出了差池，便殃及他們這兩條池魚。
“你去燒熱水來，等會兒要用到。”
留下的另一大漢一愣，作爲莊中數一數二的精英弟子，他哪裡做過燒水的粗活兒？
但也不敢說什麼，立刻認命地下去。
關上門，裡側的廂房內，黑色的人影不知何時已立在牀邊。
三人不敢發出一絲聲響地立在一邊，不敢擡頭。
露凝香並未像意料中的悲痛欲絕，傾國傾城的臉上竟看不出一絲情緒，黑白分明的眸中卻是一望無際的死寂，暗淡無光。
“白薇，殿下情況如何？”清淡的聲音微微嘶啞，卻依然平靜如水。
小廝咬了咬脣，顫抖地打着手語。
秋賞韻微蹙着眉，“情況、不太樂觀。希望能熬過這三日。”
“連白薇與秋先生都束手無策？”
“殿下臟腑受到重創，內腹出血，藥石的效果……甚微，只能、聽天由命……”
額岑猛地一個哆嗦，白薇不敢擡頭，小臉蒼白。
露凝香面無表情，不再言語。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額岑忍不住悄聲道：“公主不能一直在此，萬一鬱佳城回來看到，我們就被動了。”
“看到就看到，你家主子都能撒手不顧一切，我們又爲何要顧慮其他？”
淡淡的聲音竟令額岑一顫。
“已經通知至真，做好了撤退的準備。”
額岑一驚，不敢置信地瞪着露凝香，“撤退？殿下未醒，我們怎能私自撤離？……這可是殿下數年的心血佈局！怎能輕易撤離？還請公主三思！”
“不用三思，你家主子若有命醒來怪罪，一切本宮擔着。”
“可是、可是……”額岑不甘，“我們這幾年來集聚的人馬絕非少數，貿然撤退只怕會驚動他們三大莊派！”
“驚動的話，”露凝香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得清楚，“魚死網破。”
“鬱大哥！你究竟什麼意思？爲什麼用這個態度對我？難道你真的認爲是我們伏虎城動的手？”剛一着地，魚茜冰便急急追上前。
鬱佳城避開魚茜冰扯向他衣袖的手，不語。
魚茜冰急了，“我大哥一向沒腦子你是知道的，那幾車東西真的是他撿去的！”
“撿去的？真是天大的運氣。”微微的嘲諷，鬱佳城依然面無表情。
“鬱大哥你不信我？”魚茜冰一滯，登時又驚又氣，上前擋在他面前，“你怎麼可以不信我？我魚茜冰對天發誓，這件事絕非我伏虎城所爲！”
“你發誓？你發誓能代表什麼？”鬱佳城根本不看她。
魚茜冰聞言氣極，狠狠放下發誓舉起的手，“鬱大哥！你究竟聽什麼人胡言亂語了？還是得到了什麼證據？我都發誓了你還不信我？！”
“我可以信你，但是不信他們。”鬱佳城幽遠的眸子深不見底。
“我！但這次真的不是我們伏虎城所爲！”魚茜冰急得臉漲通紅，“我大哥不知哪兒得到的消息，說是朝廷犒賞沿海水師的武器要經過臨鎮！我們真的不知道鬱大哥你也在打這趟鏢的主意！”
鬱佳城不動一絲聲色，“伏虎城的消息倒是能和我擒龍山莊相比了。”
魚茜冰氣得直跺腳，“這消息真的不是我們打探到的！……大伯跟爹都說大哥是遭了圈套，這定是賊人設的計！鬱大哥你不能聽信小人的誣陷！”
不是魚葦恆打探到的？
鬱佳城眸光微動一下，卻依然不看她，“究竟是誰動的手，日後我必會查出！眼下最重要的，只有照雨！”
“大哥！你……”魚茜冰看他根本不爲所動的側臉，氣得直咬牙。忽而意識到鬱佳城的話，怒氣頃刻間化去，“大哥，他、寒照雨，傷得很重？”
鬱佳城幽深的眸子明顯一顫，半晌，才淡淡道：“他不會有事！”聲音卻是堅定異常。
看來消息果然不假，寒照雨果真受了重傷！
而鬱佳城——魚茜冰自是明白，極重情義的鬱佳城，這次不查個水落石出，怕是不會罷休！
用力一握佩劍，“好！那我就去查究竟是誰竟這般膽大包天！”
降鳳堡第二批神射隊勢力被迅速地莫名泄露，伏虎城不菲一兵一卒得來大批“水師軍火”的消息不脛而走，而擒龍山莊卻遭受重創，折損不少精銳弟子！
一時間，諸多消息在武林引起了軒然大波！
貌合心不合的三大山莊互相擠兌，原本便芥蒂頗深的山莊弟子們幾天之內頻擦火花，降鳳堡、伏虎城的弟子被憋着氣的擒龍山莊精銳們殺傷不少，而鬱家兄弟對此的無聲縱容更是加深了矛盾的尖銳。
在露凝香施計推波助瀾下，在擒龍山莊遇害弟子的集體葬禮上竟發生三四百人的毆鬥！
武林發生第一次動盪，可挑起動盪的真正“幕後黑手”卻依然遠遠置身在不起眼的客棧之內。
微弱的脈象竟持續五天之久！
是幻覺嗎？
濃密的劍眉竟隱隱有蹙起之意！
露凝香壓下心中的顫動，額岑等人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瞪大眼睛瞬也不順地盯着一直不曾醒過的寒照雨。
細長的睫羽不時地抖動着，接着，細長的手指也微微動了一下。
白薇幾乎要喜極而泣。
脈象儘管依然虛弱無力，但已微微趨於平緩！
身後的額岑與秋賞韻也終於舒了一口氣。
“殿下、殿下已經脫離生命之危！實在是上天垂愛！”
露凝香清淡的臉依然無一絲波瀾，“死的人已下葬，鬱佳城不時就要過來。”微涼的聲音遮不住黯啞，“你們好好看護殿下，本宮不便久留。”
“公主？”額岑一愣，“殿下怕是不久便會醒來，公主……”
露凝香卻根本不予回答，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留下心思各異的一干人。
寒照雨睡得並不安穩，劍眉緊蹙，細緻的額滲出密密汗珠。
意識漸漸聚攏，寒照雨腦海中亂作一團！
一會兒是百萬大軍的驍戰，一會兒是母后慈愛的臉；一會兒是玉兒“你若差池，我必不獨活”的絕決，一會兒是碧城精準凌厲射向鬱佳城的那三支箭……
綿軟無力的手突地握成拳。
“少、少爺？”額岑忙上前，與白薇一同攥緊他不安掙扎的手，生怕動了傷口。
“不！……不……”低低的嘶啞的聲音溢出喉間，寒照雨意識漸漸清晰。
“少爺？！少爺！白薇，究竟怎麼回事？怎麼……”
白薇同樣急出了汗，微微不知所措。
額岑緊張的聲音中，寒照雨眉頭慢慢舒展，長而整齊的睫上下呼扇着，沉重的眼瞼張開……閉上……再張開，似乎……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再閉上……
努力握住手中嬌嫩的柔荑，蒼白的脣角輕顫着上揚，低低的聲音像是濃濃後怕的嘀喃：“玉兒……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白薇慌忙抽回手，一時面如火燎。
“少爺？少爺醒醒！……不是小姐，小姐……已經離開了……”
剛剛舒展的眉又吃力地皺起，寒照雨努力張開眼，朦朧漸漸退去，額岑關切的臉逐漸清晰。
旁邊，是面色微紅、喬裝之後的白薇，和同樣滿臉倦容的秋賞韻。
“少爺，您終於醒了！……您要、嚇死我們！……”一哽咽，額岑眼中波瀾幾乎要奪眶而出。
白薇也不由美目一紅，直點頭。
秋賞韻嘆口氣，“主子是重中之重，萬不能出任何差池。”
寒照雨看着近在咫尺的三人，勉強扯出一個虛弱的笑，“額岑，你的鬍渣……真長……”
“呃，”三人顯然沒料到寒照雨竟會出此一句，一時愣住，額岑更是摸摸腮幫子，低着頭臉紅得不敢擡起。
寒照雨彎了彎脣角，體力不支地又閉上眼，頓了頓，“都、沒出……岔子吧？……玉兒呢？”
白薇看了秋賞韻一眼，二人一前一後去煎藥。
額岑小心地爲寒照雨掖了掖被角，“少爺剛醒，應當好好養傷！大家都沒什麼，等少爺好些，小的再細細與少爺稟報。”
吃力地搖搖頭，寒照雨苦笑，“有碧城、定出不了……岔子……只是、只是玉兒……她、怕是、會生氣……”
額岑脣張了又張，才道：“阮少爺自己在暗房跪三天三夜了。”
寒照雨不禁蹙眉，張開眼。
“阮少爺、不能原諒自己傷了少爺……一切，都是小姐打理。”小心地看了看寒照雨臉色，“少爺這次，實在太大意。……小姐，都讓我們做好了、撤退的準備……”
“不怪、碧城……”寒照雨打斷他，“我、睡了很久？”
“少爺昏迷了五天五夜！”額岑想起來依然忍不住後怕，“白薇與秋先生都束手無策了！……還好少爺是真龍王儲，吉人自有天佑……”
額岑在耳畔說些什麼寒照雨已經聽不進去。
竟昏迷五天五夜？
是啊，這天下，即便鬱佳城也無法躲過碧城的全力一射！自己明明什麼都清楚，可當時確實什麼都沒想，是真的不想他死！
脣角溢起一抹苦笑，玉兒怕是真的動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