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龍山莊
“沒了音訊？”鬱佳池臉色陰沉得可怕。
屬下小心地瞅了鬱佳池一眼，“……是……”
“杜西羣沒了音訊，接頭之人醉酒溺亡！也就是說，線索就此斷了？”
屬下連大氣都不敢出，“屬下、再去派人……”
“現在還派人有什麼用？！”鬱佳池一掌拍在桌子上，白瓷茶盞幾乎震碎。
屬下更是一個哆嗦，大氣都不敢出。
“去！派人查，寒照雨現在究竟何處！”
“是！”屬下彷彿得到大赦令般慌忙退出去。
許久，鬱佳池才咬牙切齒，“寒-照-雨！”
誰都沒發現，不遠處，一靜得幾乎與萬物融於一體的長袍僧人閉目靜坐着，將這些一字不漏地聽去。
天漸漸亮，昏暗的茅屋透進淺淺的天光。
火堆不知道什麼時候熄滅的，只剩一團漆黑隱隱散着若有若無的餘溫。
日出前的短暫時刻最是寒冷，尤其是這山間不比山下城鎮，清晨的寒氣更是寒透骨。
身穿錦緞棉裘的露凝香被這寒氣浸得打了個寒戰，這才睡眼惺忪的轉醒。
身子清晰的痠軟疲憊，雙腿也是又脹又酸，雙腳更是脹痛得很。露凝香迷茫了半晌，才恍然想起自己是隨寒照雨一道上山來了。
擡頭，外面的雨已經停了，林葉間不時響着滴答聲，更顯靜謐。
怕冷地緊了緊棉裘，這才發現寒照雨的手依然摟在她腰間。
清新的寒氣吹淡屋中黴氣，溢着濃濃血腥味兒。
露凝香蹙眉想拿開他的手，竟瞥見他被浸染殷紅的白色棉袍，棉袍下，露出他早已被血浸透的錦靴！
露凝香手一頓，當下心中一驚，慌忙撩開他的棉袍下襬，寒照雨黑紅錯雜的腿赫然顯現！
露凝香僵了，試探着解開包紮的一角，血肉模糊的腿立刻殘忍地橫在眼前！
那是怎樣的一條腿？！胡亂包紮的斗篷被血粘連在腿上，衣褲布屑繳入血肉，皮肉翻卷！幾個比銅錢還要大上一圈的血洞幾乎將皮肉剝離，竟似隱隱露着白骨！黑紅夾雜，恐怖異常！
地上，一大片地面早已被浸得暗紅腥甜！
露凝香小臉失了顏色，不知所措地看向仍在沉睡的寒照雨。
不省人事的俊顏蒼白得近乎透明，額上細細密密的冷汗，髮絲早已浸透！薄脣乾裂無血色，雙頰更是詭異的潮紅！
“雨？！……”
露凝香胸腔涌進洶潮的恐懼，雙手僵硬地攥上寒照雨虛軟的身子，嬌軀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阿雨？阿雨！寒照雨？！……醒醒！醒醒？！阿雨！寒照雨你醒醒！快醒來！”露凝香慌亂地拍打着他的臉，晃着他身體的手都在顫抖！
隔着潮溼的衣衫，依然能感到他滾燙的體溫，露凝香第一次這般又驚又懼！
這堪比昨日杜西羣死狀的血腥沒讓露凝香作嘔，卻讓她驚恐得整個胸腔都顫抖起來！
她根本不敢想，這傷口、該有多疼！他又是怎樣隱忍不讓她有所察覺！
寒照雨被她不安的熟悉聲音拉出濃重的眩暈，吃力地張開沉重的眼瞼，露凝香驚慌失措的嬌顏出現在眼前。
“玉兒？”寒照雨立刻清醒，慌忙摟上她，沙啞的聲音滿是焦急，“玉兒怎麼了？玉兒莫哭！玉兒……”
“這、這是怎麼回事？”露凝香反手一把攥住寒照雨的手腕，彷彿只有緊緊感受到他好好在她身邊才能稍微安心一點，“你的腿！……怎麼會這樣？”
看着她小臉蒼白慌亂，素手將自己攥得直顫，寒照雨心如刀割，一把將她摟入懷中，不住地安哄：“我沒事！真的沒事！玉兒不慌，是我太大意了！不怕的！只是皮外傷！……”
露凝香緊咬着脣瓣，一眨眼，兩行清淚不受控制地落下。
她能想象他曾經的刀光劍影，能想象他身上的無數傷痕，可當他又一次傷痕累累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她的心彷彿要被捏碎一般！
那種無能爲力，那種痛入骨髓的心疼！
“我們回去！我揹你！我……”她的聲音依然抑制不住的輕顫。
寒照雨自責的心彷彿被狠狠抓捏。維疆回來他便發誓不能再讓她看到自己受傷，不想這麼快又一次令她如此揪心。
勉強揚起脣角，寒照雨聲音透着明顯的安慰，“傻玉兒，你可忘了秋賞韻是不輸白薇的神醫，回去可比尋到他如何？”
“可是……”
寒照雨將她按在胸前，讓她傾聽他有力的心跳，“玉兒，已走到這裡，我如何能半途而廢？秋賞韻，必須爲我所用！”
露凝香只得閉上眼。
許久，緩緩擡起頭，像下定重大決心一般點點頭，對上他漆黑如墨的眸子，“你若差池，我必不獨活！”
寒照雨一驚，“玉兒……”
露凝香不再看他，利落地撕下身上潔淨的斗篷，小心地包紮着不忍去看的左腿。
儘管知道他怕是早已沒了知覺，但還是怕弄疼他般，極度輕柔小心。
看她緊抿着薄脣，包紮着傷口的小手微微顫，寒照雨幽深的眸子染上一層迷離。
玉兒，若用這傷可換你回到我身邊，即便體無完膚又何妨？
溼冷的密林，露凝香緊緊摟住寒照雨微微虛軟的身軀，儘量將他身體的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
寒照雨努力支撐着，一步步艱難地前挪。左腿早已經痛到麻木，冰冷得彷彿被鋸掉般沒有半分感覺。
幽深的眸底隱藏着露凝香看不見的凝重。
比起秋賞韻，孰輕孰重他如何分不出？只是在杜西羣剛剛失蹤的節骨眼，自己就負傷和露凝香一同回去，根本是自尋嫌疑。
所以，他只能賭，賭能儘快找到秋賞韻，賭秋賞韻能同白薇一樣，可以治好他的腿！
眸光流轉間，寒照雨神色微微複雜地側頭看着額角已經滲出細密汗水的露凝香，薄脣輕抿。
玉兒，倘若我就此廢了，你可還願意陪在我身邊？
清晰的天光，山林已經大亮，寒照雨眯起眼睛仔細辨別着方向。
“玉兒，放下我。”
露凝香小心地讓他靠在樹下，“還是我來吧。”
寒照雨早已虛脫，也不阻攔。
取下發上所剩的唯一一隻髮簪，三尺青絲立刻滑落。
露凝香猛一出手，髮簪凌厲地直射而出，穿過數棵樹幹，定在遠遠一株樹上。
寒照雨讚賞一笑，“玉兒的武功又精進不少。”
露凝香也不多言，小心地扶起他。
這密林看似深遠，其實不算大。只是秋賞韻的那些樹在此形成一道屏障，迷惑入侵者的感官，使之在其中打轉而不自知。
穿過密林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按照一個方向走。
果然，約莫兩三個時辰後，二人就走出那片密林。
遠遠望去，一條不算寬的河流橫在山腳。河流的源頭是個圓形深潭，左側山間，一條瀑布不知疲倦地注入新的源泉，河的盡頭則遠遠通向不知名處。
彼岸，一座粗糙厚實的茅屋四面環山，靜臥在山水之中。
周邊高峻陡峭的山勢，想出山唯一的道路便是寒照雨他們所走的山路，而下了山，便是鬱佳城山莊所在的鎮子！
好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圍困之地！
下山的坡不算陡，一條隱隱的山道粗糙地蜿蜒在腳下。向下望去，河中，一漁人在小小的筏子上專心撒網捕魚。
露凝香眼前亮了一亮，強撐着早已耗盡的力氣，“我們下去吧。”
寒照雨眼前已陣陣發黑，周身更是冰冷難耐，點點頭，緊咬着薄脣死命撐着。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更加艱難，雨過後溼滑泥濘，露凝香半拖着寒照雨，幾乎一步一顫。
那筏子上的漁人早已發現了二人，只是一直不動聲色地悄悄打量。
距離很遠，只依稀看清是一對男女。
漁人的心思慢慢轉動着，一雙深邃的眸子精光時爍，與他粗布短衣的外表很不相符。
直到半山腰，漁人才隱隱看清，這一男一女衣裝出衆，一看便是非富即貴。只是那男子緊靠在女子身上，長袍下襬殘破污濁，左腿黑紅刺目，只怕是受傷不輕。
漁人腦中飛快地思量着，收了網，將筏子划向山腳。
露凝香見漁人已經發現了他們，眼前不由一亮，剛要開口，便覺身上一重。
擡頭，只見寒照雨雙目緊閉，身形直晃，瘦削的俊顏此刻更是蒼白得可怕！
“阿雨？！”露凝香一驚，慌忙用力抱緊他再無力站穩的身子。
“玉兒……放開、我……”話未說完，人已昏死過去。
露凝香忙接住寒照雨前傾墜地的身軀，但纖細如她哪裡能承受住他的重量？腳下一滑，二人頃刻間便摔下去，一時竟順着山坡翻滾而下！
天翻地覆中，隱約間發覺正前方竟似乎是一株大樹，露凝香大驚，將寒照雨死死護在懷裡，腳下猛一用力，貼着泥濘的地面向一旁疾速一滑！
眼前就要狠狠撞上，二人竟身如靈蛇般險險避開樹樁，卻無法避免地撞上旁邊的樹幹，
一記撞擊的悶聲，隨即停下！
“唔！”首當其衝被撞的露凝香一口血氣涌上喉，鮮血噴濺到寒照雨雙目緊閉的俊顏上！
“阿……雨？！……”血沫還在斷斷續續地涌，露凝香掙扎着先看向被自己死死護在懷中的寒照雨。
一見他臉上全是血，原本便沒有一絲血色的小臉更是煞白，慌忙用衣袖胡亂擦着，生怕再讓他受傷！
臉上除了她的血，並沒有受傷，可身上卻還是被劃出不少傷口，點點血跡滲紅污濁的白衣。
露凝香吃力地再次將他摟在懷中，想起昨夜摔進坑洞時他幾近本能地將自己托起的場景，心就抽抽地疼。
厚厚的斗篷幾乎全部磨破，膝蓋、手肘更是血跡淋漓。露凝香凌亂的青絲沾滿污泥。因護着寒照雨而被結結實實撞到脊背，若非她那拼命避開之時減了衝撞的速度，此刻怕是絕不僅僅是吐血不止！
可露凝香卻毫不理會自己，緊緊抱着懷中男子不省人事的身體。
他說的怎會不對？不管他是寒照雨還是天澤，在她面前，他都是他！
懷中人的呼吸滾燙而急促，血淋淋的左腿裹滿污泥！
再不救治的話，她不敢想！
用力抱緊寒照雨想起身，周身卻痛得彷彿骨骼具斷，使不出一分力氣！露凝香死咬着脣瓣，無論如何，她都要帶他下山。
“姑娘？姑娘可要幫忙？”氣喘吁吁的聲音遠遠傳來。
他二人剛纔的險象全被漁人看在眼裡，着實將他嚇得不輕。
露凝香吃力地回頭，匆匆跑上來的男子正是那漁人！
露凝香先是心中一喜，可緊接着就猛地抱緊寒照雨，盯緊那漁人。
粗布短衣，卻遮不住一身書生般的儒雅風度。看他身形步履，確實不懂武功。向上看，俊面斯文白淨，眼大而有神，口闊而脣薄，右眉間一顆大大的黑痣，看來果真是那人無疑！
露凝香咬了咬帶血的薄脣，依然不放鬆警惕。
“姑娘！……可要、幫忙？”漁人氣喘吁吁跑上前，大顆汗珠往下墜，一眼望見昏迷男子的左腿，頓時只吸涼氣，就要上前蹲下查看，“姑娘……”
“你是何人？”露凝香玉手瞬間橫在漁人頸間。
漁人一驚，正要查看寒照雨傷勢的手頓住！
女子的凌厲之氣尖銳如刃，讓他絕對相信，即便此種情況下，她依然能輕易殺了自己！
隻身形一滯，漁人便對頸間透着戾氣的玉手視而不見，“在下略懂醫術！”伸手把上寒照雨脈搏，一皺眉，用力架起寒照雨背在身上，“姑娘可能自行下山？這位公子必須立刻施救！如若感染，怕有性命之憂！”
露凝香手握了握，不再阻攔。寒照雨腿傷有多重她比誰都清楚，再耽擱下去，只怕那失血量就能要了他的命！
隨手抹了脣邊血跡，“不必管我，先救他。”掙扎地站起身，跟在漁人身後踉踉蹌蹌向山下茅屋走去。
言語間透出不容置疑的命令讓漁人微微皺眉，但時機卻不容他去在意。
看她分明同樣受傷不輕，但眸中的堅毅卻不輸傲岸的男子。
漁人沒忽略二人身上渾然天成的貴氣，與衣着無關，只怕即便是長久以來的高高在上也難以與二人相比！
尤其是背上男子，儘管已昏迷失去意識，儘管遍身污濁狼狽不堪，卻依然薄脣緊抿，眉宇間的凜然耀眼，讓人不敢侵犯！
能穿過密林，看來絕非常人，而能找來這裡……
漁人眸中流光閃動。
醫者父母心，他怎忍心放任這對年輕男女重傷不治？況且……或許，這也是上天給他逃出這片囹圄之地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