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姐姐，這個、送給香姐姐！”司徒瀚歌憨憨的肥臉漲得通紅，比起往日的笨拙此時更甚。雙手摟着個不小的錦盒，巴巴瞅着阿香。
阿香將錦盒推還給他，“少堡主，您送給奴婢的珠寶已經夠多了！來，奴婢給少堡主剝果子。”
司徒瀚歌面上蒙起一層失望，“香姐姐、不喜歡歌兒了？”
“少堡主哪裡話？奴婢不敢！”阿香慌忙站起身。
引得司徒瀚歌也跟着站起，急得直皺眉，“香姐姐？”
冷如之見狀輕咳一聲，“大哥，你讓阿香姑娘看看禮物喜不喜歡，我先出去。”起身關上房門。
“對對！”司徒瀚歌聞言一喜，忙打開錦盒，獻寶似的捧到阿香跟前，“香姐姐見了禮物一定會收下的！”
抖開，竟是一件金絲繡花的鵝黃宮裝！雍容的牡丹花卉中赫然是一隻盤旋的飛鳳！
“好、好美！”即便見慣綾羅綢緞的阿香也不禁驚訝地瞪大雙眼，不由自主上前伸出手，卻又忙收回，不敢觸碰！這衣裙給人冷豔而高高在上的錯覺，彷彿碰一下就是對它的褻瀆！
雖身爲京師名伶，卻也從未見過這等華貴衣裙！
“嘿嘿！就知道姐姐一定會喜歡的！”司徒瀚歌傻笑着，竟準確無誤地與她披上！
阿香一驚，忙脫下，“少堡主！這、這太貴重！我……”
司徒瀚歌卻拉起她的手握着不放，“如之說，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幹什麼都行！那我現在不想姐姐叫我少堡主，那是給別人叫的！香姐姐，叫我歌兒！”司徒瀚歌傻乎乎的模樣跟平時大不相同，此刻就如同一個純真的孩童，眼神裡滿是渴望。
阿香平日習慣於逢場作戲的心竟微微抖了一下，她知道這個男人跟別的男人不一樣，是真心對她好。可她卻一直厭惡着，厭惡着他同樣是貪圖自己的美色，厭惡着他的呆傻！然而此時，她卻忽然有種幸而他是呆傻的錯覺！
“紅茹姑娘的小曲兒唱得就是好！”冷如之手指應着節拍輕輕叩打着一旁茶案，人卻脊背僵直地坐着，面上表情更沒有任何享受之意，與他的語調截然不符！
紅衣女子的聲音脆如黃鶯，婉轉悅耳，坐在一側唱着小曲兒。
正前方的清華女子語氣波瀾不驚，卻是不容動搖，“不行。”
冷如之一急，不由身體前傾，壓低聲音，“多一份力主帥就多一分希望！屬下現在可以調動一隊神射隊！而且還可以向司徒瀚歌再借些！”
露凝香平靜地看着他，“即便以幫助鬱佳城之名，你的身份說此話也太過牽強！記住殿下的命令，決計不可貿然行事！”
“可是！”冷如之急得直握拳，卻又不敢有太多顯露。
“殿下之事就交給驍騎營，你只管做好你的事！”
聽出她言語間的冷硬，冷如之不敢再說什麼。從懷中掏出一物，恭敬地雙手奉上，“這是第二代神射隊的詳細資料！與蘇少將關係極好的洪烈現在是第二代神射隊的暫時領隊，爲人頗有心計，身手不凡，不容小覷。”
“這麼快就已經出師了？”
“還沒，但已經快了！實力比第一代老人強不少！還請公主轉告主帥和阮將軍，降鳳堡不容小覷，一定要小心！”
露凝香收起資料，“萬事小心！殿下早已爲你定好全身而退的計策，但你自己仍要小心！”
冷如之心頭一暖，還未來及謝恩，就聽門外有什麼聲響，忙退至仍旁若無人唱小曲兒的紅茹身旁，“這小嗓子！真是讓人百聽不厭！”
“如之少爺，堡主命您和少堡主立刻回去。”
“嗯，知道了！”
房門打開，除了送出冷如之的紅茹，再無一人。
“你、想通了麼？”
寒照雨不想兩天後艾薩蒙再見他時竟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不易察覺地蹙了下眉，語氣平緩道：“應該是公主是否已經想通。”
艾薩蒙小臉不再紅潤，連美麗的大眼睛都失了些許光彩，抿了抿脣，“我、我想通了。我會求阿哥，讓他答應把你的妻子一起帶到我們大維！我、允許你的妻子，能和我一同擁有你！”
寒照雨一驚，荒謬地看着她，“你堂堂一國公主，怎麼可以與人共侍一夫？”
“我堂堂公主，當然不是妾！”艾薩蒙臉漲得通紅，仰起頭瞪着他。
“公主莫要說笑！”寒照雨面色一寒，“在下妻子賢惠嬌美，在下只願能與她白首偕老，決不會做出讓她成爲妾這種荒唐事！”
“你！”艾薩蒙哪裡聽過這般無情的話？眼睛瞪得幾欲噴火，“你說什麼？難道你讓我堂堂公主、去做妾？？”
寒照雨皺眉，“在下從未說過要公主做妾這荒謬之言！在下始終在求公主放在下回去！”
“你！你口口聲聲‘回去’！我堂堂一國公主，難道還配不上你？”多年嬌寵如艾薩蒙，哪裡被人這般忤逆？只覺她堂堂公主的威嚴全被踐踏在腳下，“你說不恨我們大維，還同我三擊掌爲友！我以爲你是知書達理的大義之人！你！你！……”見寒照雨根本不看她，乾脆衝到他面前，連珠帶炮地吼：“我願招你這漢人爲駙馬，而且不在意你平民的身份，更答應可以接你的妻子來我們大維！你竟然還不同意？你那晚的話難道都是假的？私心裡你還是不願意接受我們大維，是不是？你們漢人，就是這般虛心假意，是不是？”
“請公主莫要因此誤會我天朝與貴國修好的誠意！而且，”寒照雨不看她鐵青的小臉，“在下只是想回家與妻子團聚，還請公主不要強人所難。”
“我！我……強人所難？”艾薩蒙氣得咬牙切齒，“我不會讓你走的！我絕不會放過你！”
看着重重摔上的門又被鎖上，寒照雨面色不善。
玉兒，任何人都休想動你的位置！
艱難地起身，雙腿沉重僵直，不過還好，已經能走動了。彷彿是藥力過去一般，身體慢慢恢復了知覺。只是體內銀針卻沒辦法取出，身體兩側痠痛冰冷，像是由體內冰封，連同武功一同被封死！
再過不多久，柯塞恐怕就要回維疆了，如果被他見到……寒照雨咬咬牙，目光冰寒，他必須要趕在柯塞回維疆之前離開！
傍晚時分，一陣簫聲若隱若現地傳出，給這幾日稍顯狂躁的王宮內眷庭院注入些許涼意。
低緩沉靜的音質與維疆人的樂器相差甚遠。不熱情，不激昂，卻更顯格外細緻，好像這音質有魔力一般，能滲進人心底。
侍從們好奇地爭相張望，卻都不敢靠近。
緊挨着的庭院中，卻是依然狂躁緊張。
“公主，他還是滴水未進……”婢子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
“還不吃？他想餓死嗎？”艾薩蒙“騰”地站起身，面色鐵青。
屬下哪敢說什麼，都巴不得離情緒突然變得乖張的二公主遠遠的！
“我到底哪裡不好？他憑什麼這麼對我！”又是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妻子！妻子！如果不是怕他傷心，我一定要阿哥把他妻子給殺了！”
婢子連大氣都不敢出，門外侍衛也低着頭。
短短几日，都快習慣了公主的驟然發火。
簫聲繼續。
艾薩蒙摔了一陣，坐在狼藉不堪的地上粗粗喘着氣。
簫聲急轉，猛然變得急促起來！
艾薩蒙的心思立刻被吸引了去。
這簫聲——
像是絕望的掙扎又像是矛盾的尖銳，令人心生不安！
艾薩蒙忙站起身。
慢慢的，簫聲又轉向低沉，沉靜之中透露着固執與不可動搖的決心。
艾薩蒙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慌忙跑出去，卻在門前忽然停下來。
守門侍衛見狀忙畢恭畢敬打開房門。
“吭啪”的開門聲，清晰得像是打在她心間！
艾薩蒙竟然不敢上前了，呆愣愣站在門邊，看着他吹簫的側臉。
這幾日，他竟消瘦這麼多麼？
可即便如此，還是這麼俊秀美貌。
艾薩蒙呆愣愣看着他完美的側臉，只覺像在看一尊瑰麗天姿的寶玉。
這樣的男子，大維沒有，周邊附屬小國更不會有！
她如何會願意放他走？
他知道她在門邊，他知道她在看他，但就是不回頭。
一曲終。
寒照雨握着簫。
“還記不記得我們三擊掌的時候，你說了什麼？”
艾薩蒙慢慢走近，不知該說什麼。
“你說，願與我兄弟二人，永生永世結爲友人！”
艾薩蒙與他擊掌的右手輕輕顫。
雖然一直很嚮往阿哥與天朝王儲的三擊掌，但這三擊掌在她眼中卻是那樣神聖！
如果不是那夜他太過完美，如果不是那晚他悼念亡友時的真摯深情，如果不是他竟願與她爲友的寬廣胸襟，她如何會義無反顧與他三擊掌？
“不只是我們兄弟二人，我天朝所有百姓，都願意與公主、與維疆所有的子民擊掌爲友。請公主不要看輕了我們天朝的誠意。”
“你……”艾薩蒙脣張了又張，最終還是閉上。
“但是公主，我們兩國和永世之宜，斷不能建立在讓在下拋棄妻子的不義之上！寒照雨懇請公主，放了在下。”
雖早已料到他不會妥協，但親耳聽到時還是不能接受！
艾薩蒙繁雜的心一瞬間沉到底，猛擡頭，眼中滿是恨意，“不可能！我決不會放了你！我會等阿哥回來，讓阿哥爲我做主！就算綁，我也要把你綁在這兒！”
意料中般，寒照雨暗歎口氣。突然將折開鳳簫，快速攔在轉身出去的艾薩蒙面前，同時一把扯下她腰間通關大令！
艾薩蒙一驚，看着橫在自己頸間的短劍瞪大不敢置信的雙眼，“你！你……”
寒照雨幽深如墨的眸子堅定無波，“公主，求你！若果真不願放我回去，就請殺了我！”
“殺、殺了……你？……”艾薩蒙不知所措地瞪着他，腦中空白一片。
她從沒想到，竟有人寧願死也不願意要她！
寒照雨坦誠地對上她驚愕的眸子，雙目澄明！
艾薩蒙驚愕而不敢置信地看了他半晌，突然失控地大吼大叫，“爲什麼這麼對我？我做錯什麼了？爲什麼要這樣對我？你爲我想過嗎？你口口聲聲‘妻子’‘妻子’！我堂堂公主哪裡配不上你？！”竟不顧面前短劍，撕扯着寒照雨前襟，“你不是想殺我嗎？你殺啊！你殺了我啊！殺啊！”
寒照雨不想她竟如此激動，忙將利劍收回向內，生怕真的傷到她！
“嗤”地一聲，撕扯中劍竟刺中寒照雨左臂，頓時殷紅一片！
“你！”艾薩蒙慌了，“你受傷了？！……我、我不是故意的！來人！快來……”捧着他的手臂亂了手腳！
寒照雨卻咬牙一把抽出劍，再次橫在她頸間！
艾薩蒙再次愣住，“你！”
“大膽！”
“放開公主！”
聞聲進門的侍衛立刻慌了，將寒照雨團團圍住！
“你們！全都退下！”
艾薩蒙當然不信寒照雨會傷她，但一心護主的侍衛哪裡敢真的退？一個個如臨大敵！
寒照雨毫不慌亂地對一干侍衛冷笑，“想讓你們公主毫髮無傷，就把路讓開。”
“你！”艾薩蒙聞言氣急，“你就這麼想回去？！你們！不準讓開！不準放他走！”伸手抓向他的簫，“我不會讓你得逞！”
寒照雨卻先一步一攬她的削肩將她緊緊制在懷中！
艾薩蒙只覺眼前一晃，身體就已經緊緊貼在他溢着淡淡清香的懷裡。
整個人不合時宜地愣住。從未與男子這般親密接觸過的艾薩蒙感受到自己的雙臂被他結實地箍筋，竟不覺慢慢燒紅了臉，而胸腔內更是突然狂跳。
橫在艾薩蒙面前的短劍沾着寒照雨鮮紅的血，絲毫不離她頸前大脈，嚇得衆侍衛更是不斷大聲呵斥着，謹慎萬分！
寒照雨挾持着艾薩蒙慢慢走出門，對面前的刀劍相向熟視無睹。
挾持公主，何等大事？可他別無他法，只能在這些侍衛們向上稟報、對外求援之前脫身離開！
一方破釜沉舟，一方如履薄冰！
可被劫持的重中之重卻失了所有理智。
靠在他身前，溫暖寬厚的胸膛，淡淡檀木香夾雜着藥味的氣息依然那麼好聞！
艾薩蒙大腦竟一時不聽使喚，只想就這樣一直下去！
薄脣微啓，低低的聲音隨熱熱的氣流涌進她耳畔，“我不會忘了你救我，更不會忘了，我們是朋友！三擊掌爲誓！”
艾薩蒙心在胸腔怦怦亂跳，眼一紅，幾欲哭出！
這麼久以來，這是他說過最溫柔的話！
可下一刻，身體就被猛地推回侍衛身邊！
侍衛們一見公主毫髮無傷地回來，立刻要把這“十惡不赦之徒”擒拿！
“住手！”艾薩蒙慌忙大喊！
幾步之外的寒照雨似早已料到一般紋絲未動，對眼前幾乎直砍過來的利器更是不看一眼！
“公主大恩，來日必當報答！還請公主成全！”
之前的溫存還未消散，這一刻又回到非走不可的決絕！
艾薩矇眼淚瞬間決堤，“你當我是什麼人？會在乎你的報答？！”
“公主？！公主小心！”身旁神經緊繃的侍衛慌忙攔住她激動上前的身體，生怕她再被寒照雨挾持！
“滾！你們都滾！滾開！……你們！讓他走！讓他走！”艾薩蒙失控地大吼，使勁掙着團團護着自己的侍衛，一指對面而立的寒照雨，“你！你也滾！滾得遠遠的！別再讓我看見你！”
她淚如雨下！
“謝公主成全！”寒照雨滿心不忍，卻不得不立刻離開。
“你！”
見他當真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艾薩蒙又恨又惱，粉拳握得直抖！
她堂堂一國公主，宛如天上明月！誰人不將她捧在手中？誰人不對她趨之若鶩？
可這個男子——
一股羞恥惱恨涌上混亂不堪的大腦，衝得她幾乎窒息！一把奪過侍衛手中仍防備指向寒照雨的弓箭！
利箭凌厲地射向背對離開的男子！
寒照雨武功被封，雖察覺聲響轉身，卻根本無法躲避！
“噗嗤”的悶聲！
利箭狠狠沒入肋下！寒照雨被箭的力道所逼連退數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不想當真射中他！
弓“啪”地墜地！
刺目的殷紅驚醒她失控的怒火，艾薩蒙焉得瞪大雙眼，“我、我……”
寒照雨緊緊握着箭身，擡頭，看着她蒼白驚恐的面容，一咬鋼牙竟硬生生拔出！箭掛着肉屑浸染一地鮮血！
死死按着傷口，依然血流如注！
寒照雨看着她努力揚起脣角，卻無法掩飾聲音的顫抖，“公主、果真厲害！……箭法、真的不錯！在下、佩服！”踉蹌着一步步離開！
血一滴滴染紅寒照雨歪歪扭扭的腳印。
艾薩蒙忘了辯解，也忘了去追，就這麼傻傻看着，直到他的背影再也不見，才“撲通”癱坐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