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勃然大怒的安東部主將劉洪元,一把揪起從幽州趕來報知噩耗的斥候,神色異常猙獰,這未免使那斥候心驚膽顫,只好把噩耗又再重複一遍:“居庸關被廣陽部攻破,姚將軍戰死,近二十萬周軍圍攻幽州,只怕……”
他話未說完,但覺領口一緊,這下不提說話,甚至連呼吸都困難起來,偏主將劉洪元的神色十分恐怖,讓那斥候甚至不敢掙扎,眼看面色漸漸變得鐵青,幾乎是要暈厥過去,劉洪元終於鬆開手,那斥候方纔頹然倒地,只顧大口呼吸。
“將軍,眼下當立即回擊,援救幽州部!”有人建議。
劉洪元也知道此時再也不能心懷饒幸猶豫不決,當然是立即下令拔營,不過大軍剛到保定,噩耗再次傳來,幽州已然失守了!
雖說保定距離幽州僅僅四百里之遙,不過行軍之途並非一馬平川,幽州既已陷落,十萬人馬全軍覆沒,武威侯當然會立即拿下重要關隘,佈署伏兵,就等着安東軍這剩餘二十萬主力送上前去,而損失了十萬後援的安東軍,如今人數上已經沒有絕對優勢了,更要命的是幽州陷落後,廣陽部已經順利切斷安東軍糧路,劉洪元根本消耗不起,萬一不能速戰速決,等待着他的將是一敗塗地!
而劉洪元除了與武威侯部正面交鋒之外,尚有一條選擇。
“廣陽部主力既然繞道居庸關突襲幽州,葦澤關防守必然薄弱,將軍手握二十萬雄兵,應當迅速攻打葦澤關,秦步雲聽聞晉朔告急,必然也不敢置之不顧,將軍可在保定佈署軍力,下令閉關不出,以阻截廣陽部援軍經保定救急葦澤關,如此一來,武威侯部只好出居庸關,戰勢危急,他必然不敢繞道經雲州,將軍大可在常山隘口設伏。”有軍師建議道。
劉洪元大以爲然,因爲他只要能順利攻入葦澤關,晉朔自然如同探囊取物,而奪得太原等地,安東軍再無糧草之憂,秦步雲哪能不知晉朔的重要性?只要秦步雲派兵來援,必中伏擊,如此一來,便能損耗廣陽部軍力,屆時,安東軍無疑便能再掌主動權!
幽州雖然被廣陽部佔據,相信這一重大變故會立即經渝關送往營州,安東王怎會坐視不顧?必定會令渝關駐軍增援,晉朔若然失守,武威侯便無異陷入前狼後虎境地,所以他絕對不會坐視葦澤關之危。
反而自己若是反撲幽州,大有可能再中伏擊、損兵折將,若被秦步雲再爭取得時機,把安東軍圍困保定,屆時便可能全軍覆沒了!
形勢危急,劉洪元當機立斷,而廣陽部爲了這回釜底抽薪的戰計,並無多餘軍力駐守常山等關隘,安東軍二十萬人馬幾乎是緊追秦明那三萬部之後,立即在葦澤關外形成圍困之勢!
而此調虎離山釜底抽薪之計爲賀燁商議武威侯制定,當然也會料到葦澤關即將面臨的危機,但就算如此,爲了保證奪下幽州,他們不可能再留更多人馬駐防葦澤關,正如劉洪元之前對居庸關不失心懷饒幸,葦澤關同樣是易守難攻之險隘,賀燁當然也期望秦明率領四萬部暫時拖延一段時間,甚至盡力消耗安東部軍力,待武威侯主力部隊攻克保定,大軍即能與秦明部形成合圍之勢,把劉洪元來個甕中捉鱉。
賀燁並不擔心渝關駐軍,因爲潘博失去北遼支持,劉洪元這三十萬人馬也幾乎是掏空潘博大半家底了,渝關駐軍頂多只有一萬,根本不可能迅速攻下幽州,而潘博剩餘的軍力,還得防範北遼蕭趁虛而入拿下營州,怎麼可能全部遣來幽州?
只要秦明穩守葦澤關,困死劉洪元,不但幽燕得以收復,賀燁大有把握重挫安東部,讓他們再無能力兵犯渝關,自保艱難。
這一戰計固然會擔甚大風險,若告功成,利益也是顯而易見,而成敗關鍵,無非是機密千萬不能泄露,故而賀燁甚至沒有下令武威侯先向太后請旨,橫豎太后除了赦令武威侯儘快收復幽燕之外,也並未限制軍事計劃必須先經報準,韋太后自己並不懂得行軍作戰,也深知臣服於她的武將其實都不堪大用,又因武威侯不負寄望成功挽回戰勢,太后對於他的能力還是相對信任的,所以乾脆賦予臨機決斷之權。
當然,這個計劃若能得到太后配合,派遣禁軍抑或先調河南道兵力駐防葦澤關,那更是萬無一失,不過賀燁心裡清楚韋太后極度多疑,讓武威侯執掌二十萬軍權已經算是極限了,不可能答應再向太原增兵,更不說眼下戰亂四起,太后根本沒有餘力顧及太原,事實上週室若非面臨這番岌岌可危境地,潘博這回也沒那麼容易中計了。
不過就算爲機密之故,賀燁的計劃當然不會隱瞞十一娘,十一娘明知葦澤關將面臨重大威脅,其實密報已經書成,預備着萬一秦明告急,立即送去長安,說服太后先調河東、河南道駐軍救急,不過即便如此,其實誰也不能擔保韋太后允同之前,秦明所率四萬部將能否抵擋劉洪元二十萬大軍的全力進攻。
而更加出乎賀燁與十一娘意料的是,葦澤關內情勢竟然突然惡化,未等安東軍兵鋒形成威脅,竟然爆發內亂!
承德八年十月,寒衣節剛過,十一娘甚至未曾盼到幽州告捷的喜訊,卻先聞一件噩耗。
廣陽縣竟然爆發時疫,短短几日之內,竟有上千百姓病死,甚至連葦澤關守軍也不幸被時疫波及,彷彿是一夕之間,竟然多達數百衛士暴病不起,留守醫官非但束手無策,其中一個竟然也身染時疫而亡,以致於軍心大亂,在這樣的情況下,秦明根本不敢出關迎擊安東部,忙着杜絕時疫蔓延已經足夠讓他焦頭爛額。
而廣陽令胡崍,在得知時疫爆發之後,竟然下令將不幸染疫的百姓活埋,對於農郊多個村莊,更是圈禁圍困不許農人爲病患請醫,這樣的舉措非但沒有扼止疫情蔓延,甚至造成人心惶惶之下百姓暴亂,連縣衙都險些被暴民攻佔,多得秦明解圍及時,才免除了廣陽令被活活打死。
受疫情影響還不僅僅只是廣陽,晉陽城中,也是流言四起——
忽然訛傳武威侯部已被安東軍大敗,只餘數萬部卒,安東軍卻有百萬之多,圍困葦澤關不提,軍中又暴發時疫,廣陽數萬百姓染疾,連廣陽令都病死了!
雖陸離等等官員平息及時,晉陽城並未因此發生暴亂,然而十一娘仍然焦急不已,因爲僅僅半日而已,她再得秦明告急——又有數百軍士染疾,留守葦澤關的軍醫竟然企圖潛逃,顯然並沒辦法扼制疫情洶洶,更兼安東軍已然發起進攻,葦澤關的情形足見危急。
十一娘再也沒有時間猶豫,將安撫人心穩定晉陽等事交託給陸離、尹紳,下令讓董瀾生領銜,聚集晉陽城中所有醫者,甚至連司馬仲也被十一娘徵用,她決定要帶領醫者們親赴廣陽。
賀琰立即阻止:“殿下臨行之前,囑咐屬下,倘若葦澤關有失,立護王妃先離險境,屬下以性命擔保,此時怎能坐視王妃以身赴險?”
“我若不去,廣陽疫情難以平定。”十一娘道:“倘若葦澤關當真保不住,我會跟着你先行離開,不過這時,葦澤關未必就會失守,我已然將此情急之勢密報太后,相信只要能控制疫情,安撫軍心,便能等到援軍,安東軍既然已經來攻晉朔,說明殿下擬定計劃順利實施,爲免殿下功虧一簣,葦澤關不能有失,賀郎將,你應當明白,若是殿下此計落敗,就算我與他能夠保得性命,將來也只能是隱姓埋名流亡異地,仁宗帝臨終寄託,是萬萬難以實現了!”
不僅賀琰阻止,陸離當然也不願十一娘犯險,但那勸阻的話尚未出口,便被十一娘拒絕:“六哥原就體弱,倘若身赴廣陽,反而先染疫病,於時局而言更是雪上加霜,尹明府及阮長史因職位限制,怕是也難以平定廣陽之亂局,如今,唯有我這晉王妃有這威信,我若不去,如何能讓廣陽軍民安心,信任疫情能夠得以平息,武威侯部非但沒有大敗,甚至已經攻奪幽州,而安東軍纔是強弩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