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瑤光自從向太后毛遂自薦,轉眼過了年餘,除被封了個華陽夫人的頭銜外,竟然一無所獲,她的焦急與浮躁可想而知,更兼屢屢被皇后“羞辱”,越發激起她早日揚眉吐氣的**,好不容易瞅着因爲勳國公被捕入獄,太后終於不再隱忍,就要有所動作,結果呢?什麼叫作“身邊之人唯有南喬最最合適、最有勝算”?這蕭南喬,還是個黃毛丫頭,論才貌風情,莫說與自己相去甚遠,簡直還不如陸嘉程,爲什麼是她,憑什麼是她?!
所以韋太后正滿懷熱切地盯着南喬,冷不丁卻聽任氏大喊一句:“太后還請三思!”
韋太后險些沒有勃然大怒,大是懊悔離座之時,沒有順手抄出一根玉如意,這時可以直接砸向任氏的花崗石腦袋。
又突然看見南喬竟然“怦”地一聲膝跪在地,竟也是滿面蒼白,彷彿她剛纔聽到的話,不是將獲契機侍御,而是就要被押上刑場,被鍘刀切斷脖頸。
“太后開恩,寬恕妾身違令……望太后收回成命,妾身並無野心,亦從不望爭獲聖寵,妾身只願侍奉太后頤養天年。”
任瑤光怔住,疑惑南喬是被她剛纔那話嚇破了膽,可自己真有這麼猙獰?
韋太后更是將南喬的話嗤之以鼻,但她既要利用南喬,也只能繼續佯作慈祥:“快別說這些傻話,我知道你這孩子孝順,我命中無女,確也巴不得有你這麼一個乖巧孩子侍奉膝下,可你畢竟是後宮嬪妃,職責在於爲皇家開枝散葉,再說你若能得聖寵,將來亦能開解聖上心中誤解,不再聽信皇后離間我與他母子之情,這纔是大孝,更對社稷君國有利。”
說着又要扶南喬起身,但這回卻沒能將南喬扶起來。
“妾身辜負太后信任,犯不孝之罪,但太后……”南喬竟然淚落如雨:“妾身寧死,也不能聽從太后此一囑令,甘受太后懲處!”
韋太后原本以爲南喬只是惺惺作態,萬萬不料竟說出寧死不從這等狠決的話,一時之間也是滿腹狐疑,她也不再堅持扶南喬起來,只強忍着不滿的口吻:“有話緩緩說,尋死覓活,這可觸犯宮中大忌!好孩子,你可是受了誰人威脅,才至於如此膽怯?”
說話間,已經極其不善地掃了任瑤光一眼,大有懷疑之色。
任瑤光有苦說不出,只好上前攙扶南喬:“阿蕭可別誤會,我請求太后三思,只是因爲擔心太后中皇后激將之法,急於求成更引聖上不滿,對你可沒有惡意。”
卻也沒將南喬扶起,反而惹得南喬匍匐大拜,倒像是被她摁下頭去,任氏驚得連連後退,幾疑南喬就是聽從皇后指使,意圖陷害她。
這當然是任氏多想了,皇后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裡,需得着這般大廢周章。
南喬像是被逼無奈,只好向太后坦誠:“妾身入宮之前,族公連連叮囑,並非華陽夫人以爲,讓妾身與皇后爲敵,反而告誡妾身,萬萬不能違逆皇后……妾身之所以疏遠皇后,是因心懷怨懟,因妾身入宮,是被逼無奈身不由己,妾身早已心有所屬,若非輔助皇后之令,尚有可能與傾慕之人成全姻好,可因父母之命,不得不斬斷前緣,但妾身入宮之前,已經下定決心,就算不能與意中人雙宿雙棲,亦要留得清白身,就當自己乃終生未嫁,或許能夠感動神佛,保佑來世,能夠如願得以幸運。”
這話是半真半假,真的是南喬入宮之前,確然有了暗中傾慕之人,可是她從來明白,今生今世不可能與意中人雙宿雙棲,她是心甘情願入宮,因爲就算無望與愛慕之人成全姻緣,她也願意不求回報的犧牲,她修的不是來世,仍是今生。
她所堅持的執迷的,是哪怕能爲那人略盡心力,只要那人能因爲她的付出得到幸福,縱使捨棄性命,亦無怨無悔。
總好過,今生一直無干,在他的心裡,了無痕跡,他甚至不知道世上有她這麼個人存在。
所以南喬這時的感情,這時的哭泣,一切牴觸與懇求,都是真摯的。
她決不可能侍御,因爲一旦侍御,那人也許對她心生鄙惡,因爲皇后,纔是那人此生摯愛,她不能有損皇后,寧願死,也不能。
就連韋太后也不由動容,長嘆道:“越是年輕,感情便越是熾烈,罷了,我也不逼你。”
這回,韋太后終於順利把南喬扶了起來。
悻悻然的仍是任氏,南喬告辭後,她仍存質疑:“妾身真不敢相信,宮中女子,竟有如此癡心不智之人,既與意中人此生無緣,爲何不求榮華富貴?還請太后三思,妾身當真以爲,蕭氏南喬,不足以取信。”
這也是委婉解釋,早前她那句阻止,既不是憤憤不平,更不是擔憂太后急於求成,僅僅是認爲南喬藏奸,不值得信任而已。
對於任瑤光的伎倆,韋太后更加嗤之以鼻:“我還沒瞎,看得出來蕭氏確然不存奪寵之志,但我信不信她又如何?她那出身,註定只能當作刀匕之用罷了,這回暢遊苑爭端,她表現尚可,至少說明還有利用之處,這枚棋子暫時留下來,也未嘗不可。”
“太后當真已有部署,決意動搖皇后獨寵之位?”任氏更關心的,仍是這一樁與她息息相關的事。
“否則,你以爲我爲何挑生今日這場爭端?”
不是爲了打擊張靈藥這叛徒,以及試探蕭氏麼?任氏心裡這樣想,嘴上卻還聰明:“恕妾身愚鈍。”
“我知道連你也會認爲,我是衝着張氏,想利用南喬,逼迫皇后處治張氏。”
“太后此計原本高明,可恨是那陸氏不知好歹,她舅父馮繼崢,早便與太后私下結盟,她本應心領神會,卻哪裡想到陸才人空有才貌俱佳之美名,卻是名不符實。”
太后險些沒被這話嗆得翻白眼,忍了幾十忍到底沒忍住:“我看你纔是名不符實!賀燁對待陸氏,僅封才人一視同仁,這便證明賀燁對馮繼崢已經心懷不滿,若陸氏再與我親近,不用皇后離間,賀燁必定洞悉陸氏居心叵測,越發會厭鄙牴觸。陸氏正因智計不凡,自入宮以來,纔會疏遠長安殿,就算我囑令耳目,告誡她用錯方法,以雅會詩文博取名聲,不足以引起帝王注目,她卻無動於衷,看似無爲,實爲表明立場,也只有這樣,至少還有希望贏獲聖寵。”
任瑤光這纔有如醍醐灌頂:“太后料到陸氏不會偏幫沈氏,仍這樣安排,便是想予陸氏機會,博取皇后信任,導致皇后養虎爲患?”
太后長長吸一口氣,卻並沒有糾正任氏的謬錯,又忽然心中一動:“我原本想利用蕭氏作爲後着,但她既不情願,勉強大有可能適得其反,我也知道你,一直等待契機,並非我信蕭氏而不信你,只因你乃我親信爲有目共睹衆所周知,皇后對你,也必定更存戒備,論親近聖躬,蕭氏比你更爲有利。”
見任氏又想爭辯,太后一揚手臂:“如今蕭氏暫不能用,我也只能重新考慮,或許你與陸氏,會一同贏得契機。”
跟着便將一番計劃細細道來,聽得任瑤光眉飛色舞鬥志昂揚,絲毫沒有留意見太后眼底深處,隱隱譏鄙不屑的神色。
但太后不忘叮囑任氏:“齊端一案,務必叮囑謝、韋二相督促執行,儘快逼得賀燁決斷,開釋兇犯,這可是重之中重,不容有失!”
任瑤光大惑不解:“正值改制之初,暨陽令卻被豪強毆殺,往重裡論,兇犯甚至可處謀逆大罪,若聖上開釋兇犯,豈非不利新政推行?”這便是很不認可太后的計謀,認爲根本不可能達償所願。
而且任瑤光甚至認爲,太后根本不用幹預改制,因新政損毀的是絕大多數利益集團,必定會引起衆怒,只要底下官員陽奉陰違,遲早便會不了了之,又就算新政順利推行,黨徒利益受損也只是暫時而已,只要太后成功施行殺手鐗,重掌政權,新政便會成爲一紙空文,太后下令取消,便能大獲人心,何必多此一舉,折騰出暨陽令一案。
以任瑤光的智計,當然無法理解韋太后從不會將賭注壓在唯一計劃上的心態,就算她已經決定採用謝瑩的毒計謀刺賀燁,又就算得手,別忘了朝中已有太子,而後族的勢力也不容小覷,所以韋太后根本不可能只謀賀燁性命,在此之前,她必須着手離間帝后,剪除後族近臣,這才能最大程度保障她反敗爲勝的計劃。
在此之前,她還必須保證姚潛不會背叛,但開釋姚潛已經不可能,滅口又是萬不得已之計,最好是收買大理寺卿,起碼先讓姚潛不至於久受酷刑折磨。又就算殺人滅口,沒有大理寺卿爲內應,也萬萬不可能成功。
大理寺卿嚴慎,乃馮繼崢黨徒!
馮系雖多詩書之族,具實職,可免賦稅,但就算詩書之族,難免也有親誼不曾入仕,據新政,皆爲納賦之戶,親誼利益受損,必會紛紛向家主抗議,這就是說新政也會傷及馮黨利益,但他們愛惜聲名,不肯爲浮利招惹罵名,大多不會公然抵制新政。
韋太后可以代行,不用馮繼崢等擔當風險,就能保證他們利益無損名利雙收。
再加上促成陸嘉程得寵,無疑又是給了正統系一大利益。
韋太后以爲諸多好處,已經足夠讓馮黨動心,使兩大派系之間的結盟更加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