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曾這般肆無忌憚地讓自己臉暴露在空氣中了。月色曲着手撫着自己的臉,冰冰涼涼的沒有一點暖度。是因爲與空氣隔絕了太久而變得沒有生氣了麼?月色苦笑。
當初,多虧了那張*,她才從那個地方逃出來,也憑着那張面具,她得以在外面行走,而不用太過擔心被那人的手下發現。
其實,這還要多虧了那次那人將她推下懸崖,使她武功盡失再也練不了武,她纔在身體能夠行動以後鑽研起易容術來。她的易容術其實是比較蹩腳的,不過,爲了儘早逃離那人的身邊,爲了能跑出來,爲了這樣的自由,她卯盡全身力氣,才做出了這麼一張*。然後,趁守備不嚴時逃了出來。
這張*自她逃出來以後就一直跟隨着她,白日裡,她一直將它戴在臉上,就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不敢卸下來,只有在洗臉的時候,她纔會取下片刻,待到洗完臉以後,又立刻戴上去。在王府中和鈴蘭同房睡,她洗臉都是要洗上兩遍的,一遍是當着鈴蘭的面,裝模作樣地擦洗外面的這層保護皮,而在鈴蘭不知情的情況下,她會取下面具簡單地洗一下臉。
上一次,在隨園書房,桑梓瑤將硯臺砸過來,將那*的額頭部分給磨破了一些,還傷到了她裡邊的皮膚,幸好黎書清並不懂這些,她纔沒有穿幫。在這之後,她通過一些途徑找到最方便的材料將那破損的地方補了一下,這張面具又繼續被她用了下來。
一直這麼戴着面具生活,你不累麼?那一次十四夜是這麼問她的,她迴避了這個問題。
怎麼可能會不累呢?可是,比起被那人發現,再落入那樣的地獄,這樣的勞累根本算不得什麼。
月色閉着眼睛,感受着那水汽鑽入到她皮膚裡層的那種舒適感覺,身體漸漸地往下滑去,水漫過鎖骨,漫過脖頸,漫過下巴,漫過鼻子,最後,沒了她的頭頂。
浴桶裡的睡眠一片平靜,月色那濃黑的長髮像是水草一般漂浮在水面,給人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這樣的她深藏在水底,猶如一個長眠水下的水鬼。
過了一小會兒的時間,月色一仰頭,嘩地一聲從水中鑽了出來,頭上,臉上的水不斷地往下滑落往下滴淌,她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羽睫上的水珠子往下灑落。
月色喘着氣,又靠着浴桶的邊,在那裡坐了下來。只是憋了這麼一小會兒的時間,她就喘不過氣來了,果然比不得從前。可是——月色驀地笑了,笑得特別開心的樣子,眼角眉梢都是飛揚的,卻是沒有半點笑聲從口中傳出來——她寧願是現在這個樣子,也好過有着滿身功力滿腦子的復仇念頭。
她真的不想報仇了,可是那人不會這麼簡單地放過她的,她知道,也有一種感覺,即使自己這麼拼命地逃離躲避,總會有再相見的那一天。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能不能撐到那一天。
她要自己活,活下去是爲了更好地去享受生活,希望不要與那人再有交集——也許最終還是免不了有交集的那一天。
那人也要她活,只是她讓她活是爲了讓她最後死於她之手。多麼奇怪又瘋狂的想法,可這就是那個人,同樣的奇怪又瘋狂的一個人。
月色拿起掛在浴桶邊緣的毛巾,開始緩緩地擦洗起自己的身體,有些刺刺的毛巾擦過鎖骨、脖子、手臂,都在上面留下輕微的幾乎可以忽略的刺痛。
先不想那些讓她頭痛的事情了,因爲眼前還有一件迫切的事情擺在那裡——那就是她要十四夜去調查的那件事。
月色那大大的眼睛眯了起來——也許,這件事情會在眼下讓她更加頭痛也說不定。
一更的更聲敲過,十四夜如約而至。
他來的時候,月色的房間內還是明亮的。月色洗完澡以後,就套上衣服一直坐在房中的那張桌旁,靜靜地等待着十四夜的到來。一更的時候,她聽到有人在敲窗子的聲音,叩叩兩下,她的心驀地一緊,隨即掩飾了自己心中積蓄了一整天在這兩聲響後突然全部涌上來了的慌亂,努力維持着用平靜的聲音說道:“進來吧。”
話音剛落,窗戶吱呀一聲地就打開了,涼風一下子從外面灌了進來。月色與那窗戶之間還隔了一面屏風,可還是能夠感覺到那股風帶來的涼意。她的左手不自覺地撫上了右手臂,緩緩地摩挲着,想要藉此抵抗那股涼意。
“啊,這麼晚了,你怎麼坐在這裡等我呢?”十四夜從窗外跳了進來,走到牀邊,看見牀上沒人,遂往房中間的桌子這邊看過來,正好看到月色的背對着他的削瘦背影,於是邊往這邊走過來邊低聲說道。
“你可以先——”驀地,他的聲音停下了,眼前,月色原本背對着他的動作改變了,她慢慢地轉過身來,目光朝十四夜飄去。十四夜是在看到她的臉的一瞬間停下了腳步與話語的。
“呃……我是走錯房間了……麼?”他的表情顯得有些錯愕,探頭往後邊看了一眼,再轉回來看了一眼月色,愣愣地道。
月色看着他那副愣愣的樣子,啓脣道:“你應該很清楚這是我的房間,不是麼?”瞧他的樣子,有那麼震驚麼?“再說,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易過容的麼?也是你自己說要知道我的真面目的,怎麼,這會兒竟變得這般踟躕了?”還是,她戴了太久的*,容貌發生太大變化,變得難以入目了?
十四夜聽到她那獨特的清冷嗓音,原本停下來的腳步又行動起來,朝前走了兩步,腦袋左歪歪右歪歪,對着月色瞧了又瞧,道:“我只猜你原本的相貌應該要比那*出色許多,卻料不到竟是這般——”他停了一下,似是在思考該用什麼詞比較合適,可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特別的詞來,於是換了調笑的語氣道,“莫不是,這張臉皮也是你的面具吧?”
月色抖了一下眉毛,迎視着近在咫尺的十四夜的目光,回道:“我倒真的希望是面具……”若是是面具的話,她就可以將它卸下來,不用頂着這樣的相貌在這個世上,那麼也不用再這麼戰戰兢兢地怕被那人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