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纓山莊。
雪初側躺在牀上,雙眉緊鎖,神色間有些倉皇。
該死的,竟然就這樣讓他走了!
雪初雙手攥緊了,那長長的指甲幾乎要嵌到手心的肉裡邊了,可她卻是完全沒有感受到那疼痛一般。
直到他離開了,她都沒有出面。不是她放棄了,而是她不敢,她不敢出現在月色的面前。連翹向來是聽她的話的,既然她吩咐她去下藥了,那麼那天的茶水裡必然下了藥,而她也親眼看見她喝下去了的。
爲什麼?雪初的雙眸睜得大大的,眼球上布着紅血絲。這兩天,光是思考這件事,就足夠她輾轉難眠的了。
爲什麼月色的身體完全沒有中毒的跡象?爲什麼那兩天她都是好好的?難道她是察覺到她在那茶水裡邊下了毒了麼?那麼,她中了毒之後,又是用什麼方法解的?
有一點是她最爲關心也最爲擔心的——她將這件事告訴舒公子了麼?
正是因爲心中有這樣的擔心,所以,儘管他離開在即,她都不敢露面,每天都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中。
今日早上,他們終究還是離開了。而她,依然是躲在房中,不敢有所舉動。
雪初想到這裡,眉頭皺得愈發厲害。
若……若不是那個叫月色的丫鬟擋在她跟舒公子之間,她又何至於像現在這樣躺在房中空想?
都是那個月色的錯!
雪初緊握成拳的手狠狠地敲了一下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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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她的眸中閃着狠戾的光芒,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個名字。
“你這是在喊誰?莫非是在叫你自己麼?”倏地,房中響起另外一道聲音。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嗓音上聽來,那人已經有些年紀,音調很是詭異,像是從地獄裡幽幽地升上來的一樣。
雪初倏然間頭皮發麻,猛地從牀上直起身來,目光驚恐地巡視着房中,想要找出那聲音的來源。
只是,她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到半個人影,就好像方纔的那個聲音只是她的幻聽。
雪初的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她的手緊緊地抓着身上的裙子,一臉驚恐地打探着房中的情況。
好久,那聲音沒有再出現,房間中很是安靜,安靜到她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地跳得很是激烈。
難道真的是她這兩天沒有休息好,精神高度緊張,所以纔出現幻聽了麼?雪初心中有些遲疑,她閉上眸子,平靜了一會兒自己的紊亂的心跳,搖了搖頭,睜開眼睛想要再躺回去。
可是當她剛一睜開眼睛,整個人都怔住了。
觸目一片血紅。
不知道什麼時候,牀邊,就在她的身邊,站了一個紅色的身影。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雪初震驚得一瞬間停止了心跳,甚至忘了尖叫。
她的身體猛地往後一倒,顫抖着將視線往上移,最後看到了掩藏在紅色的斗篷之下的一張絕麗的容顏,儘管上了些歲數,儘管眼角爬上了歲月的痕跡,仍然是美豔得如同罌粟花一般,教人看了,幾乎要窒息。
雪初將眼睛睜得死大,嘴巴張着,卻發不出聲音來了。
“怎麼?忘了我了麼?”那人俯視着她,眉眼間妖冶中透露出傲視萬物的味道,雖然眼角是勾起的,可是眸中卻是毫無笑意。
那雙眸中投射出來的只有徹骨的冰冷。
忘……她即便是能將生平所做的所有事,生平所遇的所有人都忘了,也不可能忘了她。
這個女人,當初,就是她,指引着她來到這“月纓山莊”。
那麼多年了,她幾乎都忘了,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月纓山莊”的大小姐,只是一個冒牌貨而已。
眼前這個人的出現,喚起了她的回憶,也讓她想起了這一點。
這八年來,她都是頂着別人的名字,頂着別人的地位活着。真正的她,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在外流浪的小乞丐。
最不想要回憶起來的事情,全部在腦海中翻騰着。雪初氣血翻涌,驚懼與恐慌交雜,她低下了頭:“宮主……”聲音極其沙啞,不復往日的嬌媚,“屬下不敢忘了宮主。”
被喚作“宮主”的人便是那念如宛,“雪初”如今身份的仇人。
念如宛斜睨着她,打量了一番,勾着嘴角,輕聲道:“這八年來,我一直沒來管你,我還以爲你假扮月家大小姐的身份假扮得都忘了真正的自己是什麼了。”
“屬下不敢。”雪初聽到她的聲音,她的話語,渾身都忍不住打起了寒顫。
十年前,她父母雙亡,沒有親戚也沒有兄弟姐妹,一個人流落街頭,成了個小乞丐。在乞討的過程中,她遇到了她。
當時,她依然是穿着鮮豔的紅衣,那紅色像是要將人的眼睛都給燒着了。
寬闊的街道上,車來人往,很是喧鬧。每個人即便不是衣着光鮮,也是穿戴整齊,他們從她面前走過,沒有一個駐足片刻。
她縮在牆角,面前擺着一個缺了口的髒兮兮的碗,碗裡邊空空蕩蕩。
她從她面前走過,也跟其他人一樣絲毫沒有同情她這個小乞丐的樣子。可是,片刻後,她又走了回來,在她身前站定。
“哐當”一聲,她面前的乞討碗裡掉進了一錠銀子,她原本的家庭便不富裕,從來都沒有看到那樣大的一錠銀子。當時,她既驚喜又驚恐地擡頭看她。
大紅色的斗篷帽下,一雙斜飛的眉毛十分撩人,鳳目狹長,眸中閃着她摸不透的光彩。
她開了口,聲音也是千嬌百媚,很是好聽。
“真像……”她開口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當時她沒有聽懂是什麼意思,直到很久以後才明白。
她仰着頭,惶恐地看着她。
“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她再度開口,明明是疑問的句子,她說出口來卻毫無疑問的語氣,隱隱地透着命令。
她本來就是無家可歸的孤兒小乞丐,每天都過着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那時的她,對於明天是毫無盼頭的,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可能就會餓死街頭都無人顧。
聽到她的話,她一點也沒有遲疑,立馬點頭,堅定地說:“好!”
她聽到她的回答之後,笑了,朝她伸出了手,那隻手是非常瘦削修長且白皙的,跟她當時那髒污的小爪子完全不一樣。
她站起了身來,卻不敢伸出手去,只是擡頭定定地看着她。
那張絕色豔麗的容顏上表情毫無改變,伸出的那隻染着鮮紅蔻丹的手也沒有收回去,依然伸在她面前。
好半天,她才鼓起勇氣,將自己的手在身上髒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抓住了她的手。
牽手的那一刻,就註定了,她成爲了她的棋子,即便是八年都沒有再顧及她的生活,她依然是她的屬下。這已經成了她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