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一觸到那鬆軟的土地,雪初的身子就歪了一下,踩在這樣的地上,她還是覺得不習慣。
可是,即使是這般不適應,她也要小心地掩藏着,不讓黎書清看出什麼端倪來,怕他認爲自己過於嬌氣。
可是,在這方面心細如塵的黎書清還是注意到了一些,於是非常貼心地出聲道:“雪小姐,這泥地髒溼且崎嶇不平,你下來走多有不便,還是回車上吧。”
雪初聽到黎書清這話,將搭在連生手臂上的手收了回來,努力地站直了身軀,並讓自己不要去注意那腳下的泥地,向前走了兩步,道:“多謝舒公子關心,我並不覺得這地面有多髒溼,總是坐在馬車上倒也悶得慌,不如下來跟舒公子你一起走走,也算是不要辜負這秀麗美景大好辰光。”
黎書清見她執意要下地走,倒也不再勸阻,只是對她含笑致意,然後轉了身向前,道:“那麼,雪小姐,走吧。”
雪初頷首,踩着蓮步向前走去,黎書清也走了起來,雪初努力地維持着自己的步伐,讓自己與黎書清比肩。裙子的拖尾有些長,她實在是不願意讓它沾上那些泥土,便用雙手小心地提起來一些,一雙穿着繡鞋總是藏在裙底下的腳露出來了一些也不去在意了。
月色則是跟在黎書清和雪初他們後頭,連生上了馬車,小心地慢慢地趕着馬車,在後邊跟着。
道路兩邊都是農田,春日裡種下的作物,長勢很好。田間有好些穿着粗布葛布衣裳的農人在勞作,臉朝地背朝天,揮灑着汗水。長久這麼彎着腰勞作,累了,便直起身子來,擦擦汗歇一歇,目光一瞟,便看見了在道上走着的黎書清這麼一行四人,俊秀公子、美貌小姐、丫鬟和僕人,倒也算的上是和諧的了。尤其是黎書清與雪初從長相氣質上看都是天作之合的一對人兒,在那些農人眼中看來,倒也真的是亮眼,乍一看之下,都要忘了手頭上的工作了。
鄉野之人,哪裡有機會看到這麼俊秀的人物呢,即使村子裡邊有長得好看的姑娘小夥,可也是同他們一樣穿着一身的粗布衣裳,遠不如他們身上穿的衣服來得光鮮亮麗,甚至連他們身後的丫鬟僕人穿着的衣服料子都比不上。
那麼難的能夠見到“美人”,自然是要多多瞧上幾眼,等勞作結束之後,還能回村子裡同家裡的那口子或是旁近的鄰人說上一說。
呀呀呀——我今日可是見到了一對天仙了呢,那公子長得呀着實是俊俏,那小姐長得呀跟一朵花兒似的,就連身後跟着的小丫鬟都是眉清目秀的……
看到了黎書清這麼一行人的那些個農人甚至都在肚子裡打起了腹稿,想着晚上回去之後該怎麼同村子裡的那些人描述。
黎書清也是習慣了旁人這樣的注視的,自然也不會因此而感到不舒服,只是面帶着輕鬆的微笑一步一步穩穩地走着,耳中注意着周遭的一切聲響。
“上樹摘桐花,何悟枝枯燥。迢迢空中落,遂爲梧子道。
桐花特可憐,願天無霜雪,梧子解千年。
柳樹得春風,一低復一昂。誰能空相憶,獨眠度三陽。
折楊柳,百鳥園林啼,道歡不離口。
縠衫兩袖裂,花釵須邊低。何處分別歸,西上古餘啼。
所歡子,不與他人別,啼是憶郎耳。
披被樹明燈,獨思誰能忍。欲知長寒夜,蘭燈傾壺盡。
坐起嘆,汝好願他甘,叢香傾筐入懷抱。
朝日光景開,從君良燕遊。願如卜者策,長與千歲龜。
所歡子,問春花,可憐,摘插裲襠裡。
芳萱初生時,知是無憂草。雙眉畫未成,那能就郎抱。
百花鮮,誰能懷春日,獨入羅帳眠……”
遠遠地,傳來一陣渺茫的歌聲,判斷不出聲音的來處,只能聽出來大致是有兩三個少女在唱着這首歌。這樣的歌聲是極其動聽的,動聽之處在於它的天然,沒有管絃絲竹的相和,沒有觥籌交錯的聲響雜擾,沒有市井喧譁的騷動,只是單純的聲音,從那些不知長相不知具體年齡的少女口中發出來,在這鬱郁青山間,在這茫茫田陌上懸蕩着。這樣的歌聲與那些秦樓楚館中曲意逢迎而所唱出來的歌是完全不同的。
這歌聲中帶着少女的帶着些許哀愁的思緒,帶着暖暖的醉人的春意,帶着青山綠水所散發出來的清新的味道,能夠直擊人的心靈,讓人不能不沉醉其中。
黎書清將這些歌詞都記在了心中,興許是被這歌聲所感染,興許是被這樣閒適的山野風光所打動,他臉上的笑容都顯得格外輕鬆,腳步都特別輕快。
然而,他的腳步輕快,心情輕鬆,站在他旁邊努力地維持着腳上的步子,以期能夠與他並肩同行的雪初則一點都不感到輕鬆,簡直可以說是糟糕透了。
本來,她想着下來走,可以跟黎書清一邊走着一邊說說話聊聊天的,也可以趁此機會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可是,現實完全與她所想的相反,她非但沒能跟他說上一句話,反而覺得腳下的步子走得越來越艱難,心情也變得越來越陰鬱了。
她的雙手一直提着裙子,腳上所穿的那雙繡鞋早就被那鬆軟的泥土給弄髒了,即使走得再小心,那裙角也沾上了泥土,顯得髒兮兮的。她走起路來也完全不如黎書清甚是不如月色來得輕鬆。她一方面要注意着腳下的步子,注意着要跟上黎書清的步伐,另一方面又要提防着裙子被弄髒,根本就沒有閒暇的時間可以空出來,讓她能夠跟黎書清說上一兩句話。
更加鬱悶的是,在這樣的路上走了半天了,她的腳底心也痛得要死,走起路來也越來越痛苦。擡眼注意了一下黎書清,他滿面輕鬆的模樣讓她心中又是一緊——他好像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這是不是說明,其實他一點都不在意她?
再挑眼往月色那兒看去,只見她微微低着頭,一臉面無表情地跟在他們身後側的位置,亦步亦趨,面上也沒有什麼其他變化,走起路來還是很輕鬆的。
這讓她有些不服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