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如宛多年的秘密和內心的感情於此刻被月色全部揭開,她不怒但笑:“對,沒錯,我愛初曉,一直都是。”
她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月華雄收養,並在他門下習武,打小便與月初曉一同生活。那時的她,勇敢好強,做什麼都拼盡全力,不想在跟其他師兄弟的比較中輸下陣來,因此也吃了不少苦頭,練功練得總是弄傷自己。而月初曉身嬌體弱,溫柔善良,每次在她受傷的時候都會爲她處理傷口,細心呵護。
兩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兒一起長大,有什麼事都會互相傾訴。她沒有感受過多少親情,但是從月初曉那裡她收到了來自這世上最幸福的溫暖。隨着年歲漸長,她發現自己愛上了她。
什麼教條,什麼禮法,什麼不爲世俗所容,她都不看在眼裡,不放在心上。她只知道愛她,想要跟她一直在一起。
“但是我娘愛的是我爹。”月色步步緊逼。
“我不管!”念如宛忍不住後退一步,聲音提高了幾度。
雪落谷——那個男人,就是所有悲劇的來源。
他的出現一下子就奪去了月初曉的目光和心。她嫉妒得發狂,想要從中阻撓,於是趕在她的前頭去找雪落谷告白——她一點也不愛他,她要的是初曉死心。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無法如她所預設的那樣往她所期望的道路前進。
之後便是一場決裂,她離開,他們的結合。
多年以後她前往復仇,爲的是將月初曉奪回自己的身邊,卻意外地讓她死在了自己的劍下。
月初曉的死是她一生的夢魘,每每午夜夢迴驚醒,她都是滿臉淚水。
“初曉她是我的。”她喃喃道。
“我娘她不屬於任何人,她只屬於她自己。愛上爹,是她遵從了她的心;讓我不要報仇,是她遵從了她與生俱來的善良。她雖然柔弱,但是心從來剛強,她不屬於你,你也從來都沒有資格擁有她,因爲你只顧自己,從來不考慮我孃的意願。你說你那一夜是要將我娘搶回你的身邊,但是你分明知道,你血洗我一門,如何能讓我娘心歸於你?”月色來到念如宛面前站定,兩人的臉相對,那麼近的距離,月色能夠看清楚她泛紅的雙眼。
“你也是一開始也打定了主意要我娘死,什麼失手錯殺?別開玩笑了。”月色的聲音冰冷異常,令人心驚。
“不……”念如宛的意志被月色的話所分解,不復原先掌控一切的鎮定。
“我恨你,恨你對我全家所做的一切,也恨你那晚爲何不直接了斷我的性命,更恨你在我已經要放棄報仇逃離你的時候非要出現在我面前。”月色感覺眼前升騰起了一層白霧,心中的痛楚在全身綿延開來,喉嚨也疼得快要說不出話。
但是她仍是支撐着將下面的話說了出來:“然而,一切總要有個結束。你活下來的動力便是折磨我,我既然無力殺你,那麼——”喉中有什麼東西在翻滾,似要噴涌而出,“我能做的只有這個……”
念如宛看着她,瞳孔陡然間擴大,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景象。
在月色一邊說着令人震驚的話一邊朝念如宛走過去的時候,黎書清也清楚地看到了念如宛神情和狀態的變化。月色沒有武功沒有武器,她的言語是她最有利的兵刃,字字戳心。
從黎書清這個角度,他只能看到月色的背影,看到她孱弱的身軀遮擋不住的紅色身影的輪廓,他看到月色在念如宛面前站定,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處,時刻警備着念如宛的舉動,一旦對方有異動,他便會衝出去保護月色。
然而,他沒有看到念如宛有何動作,就見那個幾乎風一吹便會被捲走的白色身影微微一晃,便倒了下來。
“月色。”
黎書清當下腳上運氣,箭步直衝過去,念如宛則是身手極快地攔住了月色倒地的態勢,伸手將她護在自己懷裡,而她自己則是跪坐在了地上。
“放開她!”黎書清探手過去攻擊念如宛,念如宛不爲所動,左手捏住月色的手腕,右手擋下他的進攻招式。
“如果想她死,那麼你大可繼續出招!”
聽到此話,黎書清收住了自己的掌勢。月色的雙眸緊閉,面色慘白如紙,嘴角的鮮血像是印在紙上的硃砂。念如宛的左手在切她的脈,面色凝重。
隨後,她不消多想,拉起月色,讓其盤腿而坐,自己亦是端正了身姿坐在其後,左手從她的手腕順着胳膊往上按住她的肩,右手運氣,飛快地在她的後背上幾處點了幾下,隨後雙掌抵在她背後。
念如宛在爲月色輸氣!
黎書清瞬間理解了當下的狀況。
月色現在的氣息非常微弱,他早在初遇她不久就知道了她身體的狀況,藥性與毒性、交織,非常複雜,但還算是比較穩定。他們都知道,月色的生命其實全靠拖着,在京城時,他便搜尋了大量醫書,始終找不到解決的方法。
此番出來,他在辦正事之餘,也在私下裡尋找民間良方,只是仍然尋不着,爲了讓月色能夠減少痛苦,他在化身爲十四夜去找她之時,常會暗中運氣於她,幫她穩住心脈。
可如今,月色的身體儼然是撐不住了。而此刻,念如宛在做他平常在做的事。
黎書清心中焦躁,看着眼前的一切,卻是無力可施,攥緊了雙手半跪在月色身旁,緊緊盯着她的臉,就連呼吸都放慢了。
運功輸氣的過程,容不得半點干擾。
太陽在漸漸地移動着,山頂之上,那風像是無窮無盡一般地颳着。
月色的墨色長髮在空中翻飛,額頭上的汗越冒越多,頭頂上都冒出了一縷縷輕煙。
黎書清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目光仍是鎖住月色,但是餘光卻多分了一些給念如宛。
這個女人,陰鷙狠絕,明明做了這麼多傷害月色的事情,這次出現,他以爲她是要來奪月色性命的,可是此時,她並不只是運功護住月色的心脈而已,她是在將她所有的功力都傳給了月色!
月色身上的毒是沒有那麼容易解的,但是由於有藥性相抗,形成了一種平衡,所以她才能生存下來。但是因爲她曾經受過太重的傷,不僅武功盡失,而且身體太過孱弱,是以,身體負荷心脈運作十分吃力,保不準哪一日就讓毒性蓋過藥性失了性命。
而要保證這種和諧狀態,她就必須要有一個好的體格,心脈運行穩健,如此一來身體的痛楚也能減少許多,她的五臟六腑便不再會有那麼大的負擔。
要有這樣的體格,靠月色自己是完全行不通的,因爲她已經無法習武,但是,她自己無法做到,別人可以將功力輸給她。
曾經他自己也想過這個可能性,但是難度實在太大,他有心卻無力。首先,傳輸給她功力的人必須至少有三十年以上的功力,而且練的需爲陰柔的武功,其氣也爲陰柔之氣,否則陽性太大,傳輸到她身體內,反而會對她的身體造成極大的衝擊,令她的身體機能難以承擔遭受險境。
此舉對傳輸功力之人也會產生極大的影響,功力在短時間內盡失,對那人的身體是極大的損耗,想要再練是沒有可能的了,因此,那人幾乎也成爲了一個廢人。
黎書清心裡明白,念如宛是知道這樣的後果的,但是她仍然選擇了這麼做。這是爲什麼?
時間在一點一點地消逝,變得越來越難熬。
黎書清看到月色臉上的蒼白之色漸漸染上了一些紅潤的色彩,生氣徐徐地布上了她的臉,原本弱到幾乎不可聞的氣息也開始漸強。她正從死亡線前一步步地後退。
他欣喜地將她的這些變化收入眼底,跪坐的腿發麻了也並沒有放在心上。
終於,輸送功力到了最後的關頭。
念如宛將最後的功力運到月色的體內,翻了個腕止住氣,胸中氣血翻涌,沒忍住嘔出一口鮮血來,落在自己的紅裙上,染深了一片暗紅。
月色也嘔出一口暗黑的血,身體失去支撐往側邊一倒,黎書清伸臂,將其攬在了懷裡。
“月色。”黎書清抱着她,心慌意亂。
纖長的雙睫微微顫動,月色感覺自己的身體有點不太一樣,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目光便粘住了黎書清。
她……這是已經死了麼?如果是死了的話,爲什麼要讓她看到黎書清呢?莫非……
她心急地擡手去摸他的臉,掌下的觸感和溫度讓她一怔。
不對,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這……是怎麼……回事……”月色艱難地開口,雖然嗓音沙啞,但是她覺得喉嚨一點也不疼,胸口一點也不悶,出口的聲音也是有力的。
“月色,你沒事了,沒事了。”黎書清抱着月色,有如抱着這世上最珍貴的失而復得的寶物,喜形於色,激動地雙手發抖。
月色見他如此,心中一動,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將安定的情緒傳達給他。
之後,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轉頭看去,卻是一怔。
紅衣似血一如往昔,然而那黑緞似的長髮此刻變成了觸目驚心的白,全部披散了下來,覆在紅衣之上,非常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