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怎麼會不寂寞呢?女兒是他從小照看到大的,她的母親死得早,他在那些歲月中不僅扮演了父親的角色,也扮演了母親的角色。他只有她這麼一個親人,她就要遠嫁其他的地方了,他又變成伶仃一人,自然是會感到寂寞的。
可是,當時他怎麼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一個大男人的,怎麼會感到寂寞?倒是你,要嫁爲人婦了,以後可不能再小孩子氣了。”當時,他是這麼回答她的。
月初曉聽了他這話之後,也沒有明顯的表情變化,只是在臉上堆上了笑,道:“那是女兒多慮了,我還以爲爹爹也會像女兒一樣感到些許寂寞呢——”然後又回過了頭去,繼續撫弄着那鞦韆,悠悠地道:“這鞦韆會不會跟我一樣也感到寂寞呢?以後可沒有人再陪伴它了,真可惜不能將它也帶走——”
“若是你那麼喜歡的話,讓落谷到時候再給你在雪家莊做一個便是,這鞦韆也舊了,若是帶過去倒有些不成體統。”他那時候聽了月初曉的話,這麼回道,“更何況,你也不是不回來了,偶爾過年過節的時候也可以回莊裡幾趟,這院子是一直給你空着的,裡邊的陳設我也不會去變動,每日裡讓下人到這邊來打掃,你想要回來小住便回來,落谷那麼寵你是不會阻攔的。到時候,有了這鞦韆在這裡,你不是照樣可以玩的麼?”
月初曉這才變得好像高興了一些,臉上的笑容也變得開朗多了:“瞧女兒這樣子,倒是有點傷感過頭了呢,爹爹說的是,女兒會經常回來看您的。”
“到時候,給爹爹我生了小外孫再帶回來,我會更加高興的。”他爲了再緩和一下那氣氛,掃走她身上殘留的傷感,他這麼打趣道。
“爹爹——”月初曉果然臉紅了,轉過頭來,斜了他一眼,臉上的笑容比頭上盛開的海棠花還要嬌豔……
那些場景,那些對話,歷歷在目,恍如昨日,然而斯人已逝,徒留他一個人在這些年慢慢地老去。偶爾午夜夢迴,還能細數那些場面,權當做安慰。
只是,在今時今日,這樣的相似情景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倒是讓他有恍如隔世之感。
那背影的主人或許是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慢慢地轉過身來,目光渺遠朝這邊探來。他第一眼就是被那雙眼睛攫取而去的。
“初曉……”他怔愣地出聲,聲音中像是有什麼東西梗着一樣,發的不太清晰。眼前罩着一層霧氣,朦朦朧朧,真真幻幻,他都有些分不清了。
再下一刻,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莊主……”
是肖大夫的聲音,他剛剛站在月華雄身邊,聽到了他口中呢喃的這麼一個名字,心中的猜測被證實。他是第一次見到月色,剛剛見月色轉過身來,除了那一身的氣質有些與丫鬟的身份不搭意外,他並不覺得有些什麼特殊的,只是當他將目光集中在她的眼睛上時,他的心纔像是被什麼東西重擊了一下,他也差點喊出了月初曉的名字。可是他終歸是比月華雄要清醒理智一些,估計這就是有旁觀者清這樣的原因在吧。
眼見着自家莊主陷入了泥沼之中,他當機立斷地出聲喊了一句,這正好將月華雄的所有理智都拉了回來。
像是有一陣風飄過一般,月華雄眼前的迷霧都盡數散去了,嚴重漸漸清晰的,是月色那一張與月初曉相差甚遠的臉。
他感到有些尷尬,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只是向在那邊向他這邊看過來的月色點了一下頭致意,便轉過身,匆匆地朝月門處走去。肖大夫自然是緊緊地跟隨着月華雄朝院門外走去了。不一會兒,他們兩個人便消失在了月門處。
連生站在原地,不知道眼前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情況,他先是瞅了瞅這邊的月色和黎書清,再瞅了瞅空無一人的月門,心中思忖了一番,便也擡步朝月門那邊走去。
不知道爲什麼,他總有種異樣的感覺,覺得自己有月色和黎書清兩人獨處的場合,他在是非常不合適的。這樣的感覺來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他還是順着自己的本能,離開了,留他們兩人在這裡。
黎書清見院子中只剩下他跟月色兩個人了,心一下子放寬了許多,尤其是連生的自行離開,更是讓他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然而,他卻並不能因此放下所有的重擔來,先前的事情沒有解釋,剛纔她的行動又讓他有些擔心,這些事情都混雜在此刻,讓他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的感覺。
黎書清一邊在心中思忖着該說什麼開頭,一邊擡起步子向月色那邊靠近,待到走到了月色前邊,發現她又將頭給垂下來了。
這樣的發現讓他有些懊惱,卻也只能生自己的氣,都是因爲自己搞砸了事情,才造成眼前的局面的。
“月色——”他出聲道,不知道爲什麼,這說出口的話,有點怯生生的味道,像是擔心着眼前的這個人不願意搭理自己,或是給自己難堪。
月色聽了這話,並沒有多大的觸動,只是應了一聲:“公子,有什麼吩咐麼?”
聽到月色這話,黎書清的心更是下降了好幾百尺。難道他只有吩咐她做事情的時候,才能跟她講話了嗎?明明之前還能小小地說笑一番的。
黎書清無語凝噎,但不開口又不行,於是,便又說道:“我們回客房吧?”然後又接上了一句,“你記得回客房的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