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清!”月色轉頭看到了他。
“月色——”黎書清看到坐在離懸崖不遠的月色,心中緊張萬分。
昨夜他跟着劫走了月色的這個人的身影,從城主府中出來,對方的身手不下於他,跟他周旋了一整夜,從城裡跑到了城外,然後就在一個時辰前在這片山裡將他甩下。
他在這山中奔波半日,終於尋到了此處。
一夜未眠,腳不止步,黎書清如焚的那顆心在看到月色無恙的這一刻終於稍稍安定了下來。
顧不得此刻自己有多狼狽,他邁着堅定的步子朝月色走去。
“叮!叮!”兩聲脆響於黎書清足前響起,他止步,足前的地上,兩枚銀閃閃的鏢在日光下週身的冷光顯得更加刺眼。
“你倒是很不將人放在眼裡。”念如宛收回剛剛擲鏢的手,漫不經心地看了看纖長白皙的手指尖染着鮮紅蔻丹的指甲。
“若想讓我將你放進眼裡,你怕也不夠格。”黎書清將目光從月色身上移開,轉到念如宛身上,目光凌厲,“念如宛。”在明州城,他受月色所託調查了那位“雪初”,知道了月色的過往,也知道了“念如宛”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昨晚當她將月色劫走後,他在追尋的過程中確定了她的身份。
“呵呵呵……”念如宛輕笑,看向黎書清,“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倒是知道你不可小覷,不過,你比我想象中要能耐多了。”
黎書清凝眉直視,並無言語。
“月兒,你看清楚了嗎?”念如宛的視線從黎書清身上撤離落到月色的身上,從她這裡只能看到她被散落的長髮遮擋的小半個側臉,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
“月色——”黎書清對上月色的目光。
月色看着黎書清,臉上呈現不可名狀的表情,她擡手輕觸了一下自己的臉。她現在沒有戴上*,露出的臉是她的本來面貌,這副面貌除了念如宛這邊的人和十四夜知道,其他人無從知曉……
而他,此刻對着這樣一張臉,沒有驚訝沒有遲疑地便喊她月色,他是知道她的真貌的。此前種種跡象,被她忽略了的一些細節,此刻又一一在她腦海中閃現。
月色斂了雙眸,低聲道:“十四夜,是你。”
如果不是身負武功,他如何一人從那城主府逃出,追尋到這裡來,即便是面對念如宛也毫無懼色?
如果不是十四夜,他又如何不對這樣一張臉感到陌生?
端沐王府溫柔如春風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王爺和暗夜魅影“十四夜”,一個總是彬彬有禮地待她,即便對她說喜歡她也是帶着羞澀,一個總是在深夜糾纏於她,霸道地不容她拒絕,這兩個性格迥異的人其實是同一個人。
居然遲鈍到這種地步,月色感覺自己實在是有些可笑。
“月色——”黎書清看着月色這副神情,心中陡然一驚,長久以來一直橫亙在心頭的那塊巨石落了下來,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所以我才說,這世上的男人都是不可信的。”念如宛嗤之以鼻,“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見過那麼多爲情所傷的女人,從我身邊逃離之後居然還喜歡上了這麼一個日日欺騙你的男人,是否此刻悔恨萬分,痛苦不迭?”
念如宛看着月色,她只是低着頭,沉默不語,對她的話也沒有什麼反應。
“而我要的,就是你的痛苦。”念如宛接着惡言道,“這是你生來的原罪,你的每一分痛苦,都是我歡樂的源——”最後一個“泉”字沒有出口,一道暗器朝她飛來,她側身一避,耳邊犀利的刺破空氣的響聲。
她朝黎書清看去,只見他手中捏着她擲到他腳下的兩枚鏢中的一枚。
“我不許你同月色這樣說話,她的爹孃無罪,她自己更是無罪,有罪的是你!”手中的鏢再度飛出去,卻被念如宛再度躲過。
“手中沾滿無罪之人鮮血的你卻有臉說別人生來便有罪,真不知你是何等扭曲的心思。”在念如宛躲飛鏢的時候,黎書清兩個箭步衝到了月色的身邊,將其攬入自己的懷抱後又帶她後退了幾步遠離念如宛,確定她在自己的保護範圍內,他也稍微放下心來,繼續回駁念如宛。
念如宛的長髮飛舞,目光狠狠地咬着黎書清,目眥欲裂:“你說什麼!”
“我說了什麼,你聽得很清楚不是麼?”黎書清的雙眸中閃着幽暗的光,“我沒空與你多談此事,但是有一件事,我同你再確認一下。”
月色被黎書清護在懷裡,被那熟悉的溫暖的氣息所包裹着,她感覺到他的手有些許的顫抖,他的聲音從頭頂上降下來。
“月色身上的傷全部都是拜你所賜。”語氣中不帶疑問。
念如宛勾脣冷笑,冷哼一聲:“對,她身上每一道傷疤,她體內每一種毒,都是我的傑作。”
雙眸中怒火一瞬間像是被澆上了一桶油,燒得愈發熾烈,黎書清渾身散發出危險的氣息,連在他懷裡的月色的忍不住呼吸一窒。
“不可饒恕。”
黎書清咬牙切齒地從口中擠出這四個字,隨後運功至手腕處,手腕一翻,已是與念如宛決戰的架勢。
念如宛看着這個年輕人,心中輕蔑至極,也是凝息運氣,要與黎書清過招。
山頂之上,烈日之下,風勢開始變得大了一些,一場戰爭一觸即發。
“住手。”一個虛弱但是透着倔強的聲音在兩人之間響起。
月色擡起纖弱的手,抓住了黎書清的手腕,擡起頭來看他,然後又轉頭將目光送往念如宛,又道了一句:“住手。”
“月色——”黎書清低頭看她,剛要再說些什麼,就感覺到抓着自己手腕的力量稍微加重了一些,他噤聲,只是深沉地看着她。
“第三次的機會。”月色看着念如宛的眼神中帶了些決絕,“我們之間的約定,你會遵守的吧?”
念如宛看着她,有一瞬間的恍惚,但是沒片刻就回過了神來,笑道:“我等很久了。”給她的最後一次刺殺的機會,她們兩人,不是她死,便是她亡。
黎書清聽得雲裡霧裡,心下擔心月色,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月色回頭看他,神情清冷:“本就是我跟她之間的恩怨,自是要我跟她來個了斷,你不該插手。”清冷的表情漸漸消融,她微微勾起了嘴角,“至於你一直以來對我隱瞞的身份……若是你心中對我有絲毫的愧疚,那麼便在這裡不要動想一想欺騙用兩種身份在我身邊周旋的理由,等我再度走向你的時候,我會好好聽你解釋。”
兩人四目相對,月色的眼神讓黎書清不得不作出讓步。
“好。”黎書清感覺自己在面對她的時候,總是挫敗,“你一定要聽我的解釋。”抓着她手腕的手慢慢地鬆了開來。
月色笑了笑,隨後將那笑意從嘴角抿去,轉過身來,堂堂地面對念如宛,左腳先邁了出去。
“月兒,你的武功早已盡廢,此刻你要如何來刺殺我?”念如宛看着那個朝自己慢慢移動的白色身影,問道。
“孃親是爲了救我才死於你的劍下,而她臨死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報仇’。”月色卻沒有回答她那個問題,反而說起了往事。
“一開始,我並不理解孃親的話。我也不理解你,你沒有將我也殺掉,而是把我帶在身邊,養我長大,教我所有的東西,還給了我三次刺殺你的機會,我就抱着這三個機會安心地接受你的一切教導,伺機尋刺。我覺得你瘋狂,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呢?”月色的每一步都走得非常慢,像是時間在她周身都放慢了速度一樣。
“你的身邊都是失情失愛的絕望女子,她們都恨男人,恨他們拋情棄愛,恨他們朝三暮四,我也一直以爲你恨我爹當年沒有接受你,恨我娘搶走了我爹,所以你才血洗我一家。直到後來我才明白,事實並非如此。”
黎書清看着她的背影,聽着她那一句句話,感受到她的那些傷痛,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也不禁皺了眉。事實並非如此?
念如宛此時也不禁眯起了雙眼,視線緊鎖住月色,掌心被指甲戳得刺痛。
“你恨我爹,但是並不恨我娘,我也是後來經過很多事之後纔想起,那一夜你手中的劍刺穿我孃的身體的時候,你那無措又失常的狀態。你抱着我孃的遺體,哭得慘烈,撕心裂肺,喊得震天。”月色的腦海中又出現了那時的畫面,痛苦瞬間襲來,她閉了閉眼,又睜開,額頭上滿是冷汗,蒼白的薄脣翕張,說出了衝擊性的話來,“你愛的人,一直都是我娘。”
這話甫一出口,一顆冷汗從額頭上滑下來,被睫毛擋住,睫毛潤溼變得沉重,月色感覺到眼睛有些重,但仍然強撐着,腳上如龜行的步子並沒有停下來。
“雖然這種感情不爲世俗所容,但是你仍然深愛着我娘,即便是到了現在。”
黎書清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