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壽了。臨朝見前有宦官來報——他們向來勤政愛民作息規律, 寧可燒成紫茄子也不耽擱早朝的大楚國皇帝陛下,臥牀調養了。
據估計,早朝至少要停兩三個月。
聯想到自家皇帝陛下以往那副沒死不耽誤正事的做派, 百官整齊劃一地倒抽口涼氣, 看妖怪一般死盯住這個傳話的小宦官不放, 恨不能當場把他給剜出花兒來, 心中皆十分惴惴。
小宦官被這幫子人看的瑟瑟發抖, 大氣都不敢出。
許久許久,新上任的禮部侍郎試探着問道:“公公,陛下可是發了什麼急病?嚴重麼?”
小宦官哭喪着一張臉搖頭:“各位大人可別再爲難奴才了, 如今陛下只肯見海公公跟方御醫,鐵了心要調養, 再多的, 奴才真不曉得了啊……”
病了便病了, 怎麼還瞞着遮着不給人知道?莫非……禮部侍郎募的瞪圓了眼睛,壞了!莫非陛下已經病到生死關頭去了!
或者, 陛下根本就不是生病,而是中毒,甚至遭了刺客?禮部侍郎越想越是心焦,他舉目四望,見身周同僚也是一個塞一個的愁眉不展, 便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
再或者, 陛下根本就沒有生病, 只是在藉故打探衆位臣子的忠心?聯想到不久前陛下隨口提起的立太子一事, 禮部侍郎頓時一拍腦門, 悟了。
當今聖上的子嗣不算多,只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大皇子和二皇子乃是雲妃所生的一對同胞兄弟, 過了今年四月便有六歲,兄弟倆一個活潑一個沉穩,說話做事很討人喜歡。三皇子只有四歲,不大愛見人,但天資聰慧,學什麼都快,母妃出身卑微,曾是個掃地宮女。剩下一個還在吃奶的小公主,不做考慮。
禮部侍郎心想,陛下私心偏向三皇子,但礙於其母的出身,不好明說。大臣們則多是想着在大皇子與二皇子之間挑,與陛下很不對付。陛下素來是個不耐煩被外人管家事的主,估計是前些天被說的惱了,索性裝成重病垂死,逼着大夥兒站隊,待時機到了,再隨便撿一兩個倒黴蛋殺雞儆猴,強調一下誰纔是老大。等大夥兒全明白陛下心意了,朝堂上主動提起三皇子的好,陛下再假裝爲難一下,順水推舟拍板釘釘。
做臣子的理當爲君主分憂。遇到這種事,身爲禮部侍郎更要首當其衝地憂陛下之憂,接下來這段日子,真該好好翻閱典籍,多找些“能者不問出身貴賤”的例子,以做日後“說服”之用。
想通這一切的禮部侍郎覺着自己簡直太聰明瞭,於是他傲嬌的擡起了頭。
至於大殿上的其他官員,一百個人生出一百種心思,唯一的共同點只有一個——大夥兒全都不相信皇帝是因病停的早朝。
不得不說,有時候給別人留下太勤奮的印象也不太好。還有就是這幫大臣們的思維實在太發散了。
然而另一頭,“重病臥牀”的皇帝正身穿便服,心情複雜地坐在馬車裡,哄着瘋瘋癲癲的心上人吃橘子。
一個月前,時逸之將有疑似齊王的“人”在江南一帶出現的消息稟報給楚弘,讓後者震驚到生生捏碎一盞琉璃杯。一個埋在皇陵裡受了十來年香火的人居然又活了,這事怎麼聽都不大靠譜,思索再三,楚弘決定親自下江南查探,詐死也好,厲鬼現世也罷,總歸是他虧欠了這位叔父。
見一面,把話說開,或者虧欠的更深一點,無論哪種結果都比現在這樣的不明不白強。
江南小城,小樓白堤綠柳,半空中暈着一層濛濛霧氣,朦朧的彷彿仙境一般。
城外三十里的一處竹林中,兩位真正的仙君負手而立,神情嚴肅。
青衫的那個說:“好好的天庭不住,總惦記着往下跑什麼?單是下來轉轉便罷,爲何一定要用這張臉?真是看一眼就心煩。”越說越嫌棄,素來清淡的臉上迅速略過一絲厭惡神色,平白多了不少煙火味。“這下可好,被有心人走漏了消息,怕會麻煩不斷。”
“好歹是曾經渡劫的地方,有些留念。”黑袍的摸摸下巴,討好道:“你知道我從來不怕麻煩,用這張臉,爲的就是好好教訓後輩!這些天我在天上看這幾個小娃娃的所作所爲,氣的胃都疼。”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度厄星君這些天過得很惆悵,每每看到下界發生的事情,都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憂傷。
搖光星君想了又想,嘆息着提醒道:“知道你六根不淨,看一看便罷了,不要隨意插手凡間事,也不要隨意在凡間施法。”
度厄星君連忙點頭,虔誠的好似正被家長教訓的孩子:“一定的一定的,我對帝君發誓,絕對不惹麻煩。”頓了頓,兩眼一眯:“別人先招惹我的不算。”
搖光星君深深地皺起眉,滿臉都是擔憂。“他們走到哪兒了?”
“進城了,正在找客棧。”拂袖化出一面光鏡,度厄星君搓着手躍躍欲試:“嘿,看我今天夜裡扮鬼去嚇嚇他!”
“你想捉弄人,直接去皇宮就是了,跑來這麼遠作甚?”
“小娃娃勤奮起來太廢寢忘食了,哄他多出門走走也是好的嘛。”
“……你果然還是爲了哄侄子吧。”
楚弘在城中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暗道這處實在太潮溼了,悶的鼻子很不舒服。“時逸之,確定是在這座城中出現的麼?”沒記錯的話,此處似乎是……當年皇叔南下賑災路過的一處地方?
許多年過去,曾經的破敗小城倒是繁華起來了。
時逸之分外肯定的點頭,隨手將包裹扔給跟在一旁的夏侯謙,沉聲道:“距離這客棧不遠處,有座鬼宅,近來夜裡常鬧出動靜。”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
“好吧,去尋個有點本事的道士來,今晚大家都去那宅子裡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