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輒轉頭看去,正是在客房面壁思過了一夜的大侄女,蘇綰銘。蘇綰銘也換了一身爽利的騎裝,跑近之後先是飛快的看了阮清一眼,這才怯怯的望着自家陰雲密佈的二叔,小心翼翼的喊了一聲“二叔……”
蘇輒冷冷的掃了一眼從後面跟着過來負責看守蘇綰銘的天七,沉下臉問蘇綰銘,“昨日讓你抄的女戒可是抄完了?”
蘇綰銘一聽到女戒倆字,漂亮的臉蛋頓時苦成了一團,又飛快的朝阮清瞥去一眼,扭着痠麻的手指小聲道:“還未曾……”
不等蘇輒張口趕人,阮清連忙拉了拉蘇輒的袖子,柔聲道:“是我特意叫了銘兒妹妹一起的,銘兒妹妹抄了一夜的書,眼睛都累的發腫了,且讓她一起去後山走走,鬆緩鬆緩,可莫要累壞了眼睛。”
阮清說完,蘇綰銘立馬配合的擡袖揉了一把,擡起微微發紅的雙眼,乍一看倒真像是累腫了一般。蘇輒卻是門清兒的很,自己這個大侄女看似端莊嫺靜,骨子裡卻恣意的很,不然也不會幹出半夜私逃會情郎的壯舉,那紅腫的眼泡哪裡是抄書累的,分明是抹了辣子,袖筒裡的辣味隔老遠都聞得到呢。
蘇輒哼了一聲,心道蘇家的兒女果然個個都是對自己下得去狠手的,說不得這背後還有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兒支招,兩人狼狽爲奸,倒是情深義重的很!
看在侄女辣的眼淚直流的悽慘模樣,蘇輒沒有再阻攔,只涼涼的扔下一句,“回來之後便速速去尋你母妃和祖母。”便轉身拉了阮清,攔腰一把託上馬背,然後自己也翻身坐了上去,一溜煙的跑遠了。
蘇綰銘眼巴巴的看着二叔當衆抱着自己的“情郎”一騎跑遠,心內的酸楚簡直不可言說,等天七慢吞吞的另牽了一匹小馬駒過來,立馬奪過繮繩,躍上馬背緊追而去。
別看蘇綰銘身條柔柔弱弱的,但有一個好武的爹和身手超凡的二叔,打小耳濡目染,自是也會些馬背上的功夫。顯然二叔雖然答應了帶她一起,卻明擺着嫌她礙眼,有意撇開她,跑的甚是歡實,直將她拉出老遠,心高氣傲的蘇大小姐怎能服輸,便是窮起直追,鞭子揮得啪啪作響,只恨身下的小馬駒腿太短,要找根竹竿接上纔好。
要說蘇大小姐這麼快就接受了現實那是不可能的,昨夜二叔命她抄寫女戒,她卻是半個字都沒寫出來,攥着筆坐在那裡,只覺得硬硬的筆桿子直戳進了心肺裡,痛哭了半宿。
明明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哥哥,倒是被二叔施了什麼妖法,搖身一變成了比她還嬌俏十倍的小娘子?若不是今晨再見到那張臉,清清楚楚的看清了那絕無二致的眉眼和身形,聽見那熟悉的聲調,蘇大小姐仍是不願相信這真的不是二叔隨便從哪兒撿來的冒牌貨,要故意打擊拆散她與阿阮哥哥。
認清了事實,蘇綰銘卻沒有因此而傷心絕望,看着阮清像以往那般溫柔的替她擦去眼淚,竟是覺得即使自己的阿阮哥哥變了個模樣也是好看的,怎麼看都看不夠的。不是男兒又怎麼樣,她就是喜歡這個說話輕輕柔柔,對她溫柔體貼的“哥哥”。二叔爲老不尊,竟是想要霸佔她的“阿阮哥哥”,沒門!
二叔都能不顧禮法輩份,憑什麼她就要去遵循教條,不能與喜愛的人相守?
想到這兒,蘇大小姐手中的馬鞭揮得更急了。抽的身後一長串的護衛都替那孱弱的小馬駒屁股疼,不由得望天,暗道:果然是有長便有其小,這一家子男女老少品味超俗,竟是都吊死在了攝政王這一顆歪脖子樹上。
已經過了兩日,山上的雪化得差不多了,石土小路略有些泥濘,只乾枯的樹梢和草叢裡還覆蓋着薄薄的雪花,擦身而過時簌簌的落在臉上,冰冰涼涼的,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阮清被蘇輒擁在身前,手裡抓着曲柳木的小弓,專注的四下打量。稍有些風吹草動便是激動的嚴陣以待,可惜跑了大半天也不見那厚厚的枯草叢裡鑽出半隻兔子。
忍不住便對身後抱怨,“蘇叔叔跑的太快了,獵物都被嚇跑了。”
蘇輒大手攏着馬繮,卻是全沒把心思放在狩獵上,輕鬆甩開了癡心不改的大侄女,蜿蜒的鑽進了樹林子裡,便是耐不住心猿意馬起來,只覺得身前正襟危坐的小兒翹臀甚有彈性,一下一下要命的撞在兩股之間,真真是叫人體味了一把什麼叫痛並快樂着。若不是擔心身後的小鬼不知何時會追過來,定要翻身下馬,將惹火的小兒拖進草甸子裡就地法辦了。
不過,聽了小兒的抱怨,蘇輒終是慢慢減了速度,粗粗一掃,朝着西南方向的樹杈上點了點下巴,“兔子沒有,麻雀倒是有一隻。”
阮清順着看去,果然在數丈之外看到一個微不可查的黑點。在來此之前,阮清是計劃獵上幾隻可愛的兔子,最好再捎帶上個猛虎惡豹之流,這麻雀實在是超出了預想之外,而且,也太小了些吧?這一箭過去,射不射得中還是其次,便是射中了,估計也稀巴爛了。
略一猶豫,阮清便揚起弓箭,素手微曲用力,嗖的一聲將箭射了出去。
毫無意外的,箭未至,那麻雀便被驚動,撲棱一下飛走了。雪亮的長箭擦過羽翼釘入了樹幹,因箭身上穿了小孔,顫動間被風穿過發出一陣奇異的鳴響。
阮清輕輕的嘆了口氣,嘟起嘴道:“可真是驚弓之鳥,便沒有沉穩一些的獵物麼?”
蘇輒被她逗得笑了起來,略驚異的瞥了一眼那造型奇特的箭,一甩馬繮,驅動馬蹄朝着前方慢慢行去,邊走邊道:“凡是生靈都有求生的本能,你當都跟兔子一樣蠢笨,只等你坐在那裡沉穩的撞過來不成?這會兒子天剛亮,便是兔子也忙着在洞裡打哈欠,你起這麼早能撞上只凍傻的呆鳥已經算好運了。”
阮清訝然,“這還叫呆鳥?再靈活一些豈不是成精了?”
蘇輒寵溺的身手捏了一把冰涼的小臉蛋,似乎是覺得手感不錯,又輕輕用力扯了扯,方戀戀不捨的鬆了手道:“我看你纔是成了精的,吵嚷着要來打獵,那眼睛卻不在獵物身上,可是怕我叫你起不得牀才故意早早的爬起來?”
阮清被戳穿了心思,卻是臉不紅心不跳,溫吞的說道,“我聽說虎寶對男子來說是好物,甚是滋補。我便想着親自打一隻老虎,給蘇叔叔燉湯喝。”
蘇輒眉心突突一跳,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了出來,“這些都是從哪兒聽來的?”
據他所知這小兒自小到大便是稍微帶點顏色的話本子都未曾看過,先前他拿出的那幾本春宮圖冊,她都看得懵懵懂懂不知所謂,如今竟連如此大補的邪物都信口拈來,還要燉給他喝。莫不是當真不覺殆足,嫌棄他精力不濟?
阮清自是不知自己的一句體貼之言讓王爺的男兒尊嚴備受打擊,眨着清澈的大眼,如實道:“聽天六叔叔說的啊。”
可不就是王爺忠心耿耿的屬下親切教導。但天六揣了個心眼,自是不好直言王爺雄風不振需得多多滋補,只一想到昨晚王爺那一臉的悲憤愁苦,作爲王爺的忠實擁躉,怎能不主動替王爺分憂?是以,在聽聞王爺要帶攝政王去狩獵之後,立刻盡職盡責的隱晦的旁敲側擊了一番。如此,既維護了王爺的短板,又不動聲色的表了孝心助長了王爺的雄風,良苦用心真是感天地泣鬼神。
天六怎麼都沒想到攝政王竟然這般實誠,大喇喇的就將他供了出來。如此高功,真是叫人不敢承受啊。
阮清並未察覺王爺的臉色已經陰沉的足以冰封半座山林,說完便自興致勃勃的張望起來,拍了拍圈在身前的手臂,指着東面的密林催促道:“天六叔叔說老虎都喜歡清早覓食,蘇叔叔快些走,不然待老虎吃飽了自回去睡了,可就沒有湯喝了。”
蘇輒覺得自己養氣的功夫真是日漸精深,便是這股子丹田之力,哪裡還需喝什麼大補的鞭湯,只小兒幾口唾沫星子噴過來,是個男人也要爆發了。當下用力勒馬,一把捏起小兒的下巴,眯着眼咬牙切齒道:“殿下是在嫌棄本王太老,不中用?”
阮清微微張着小嘴,訝然的望着突然變臉的老男人,再三斟酌之後,坦誠道:“蘇叔叔雖然英武健碩,可年歲也是不小了,當需注意頤養——”
“哦?”話未說完便被老男人打斷,鳳眼高高的吊起,寸寸逼近的盯着她,牙齒咯咯作響的問道:“那殿下覺得何人年歲相當,精力旺足?”
毋庸置疑,只要阮清膽敢報上名姓,老男人絕對會立馬將那廝碎屍萬段,燉上一鍋上等的高湯。
阮清自是熟稔了王爺變臉的絕活,可思來想去也沒想出這突如其來的怒火究竟是從何燒起。她自忖方纔的關懷之言並無不妥,乃是發自真心的替王爺着想,可見王爺不喜,擅長審時度勢的小兒自是不敢再貿然進言,火上澆油。只睜圓了溼漉的大眼,就着快要捏碎下巴的那隻大手,柔柔的靠進王爺懷裡,楚楚可憐的輕聲道:“可是阿阮說錯話了?阿阮不懂事,蘇叔叔且罰我吧,只是……可不可以讓阿阮先燉上一鍋好湯,好讓蘇叔叔養足了精神再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