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冬早已得到消息,提前命人準備好了洗澡水,捧了傷藥在屋子裡等着幫阮清清理傷口。阮清只是揮了揮手:“不過就是劃了一下,也沒流血,不用包了。”
半冬不放心,又細細檢查了一遍,見那傷確實不嚴重這才作罷,放下傷藥先替阮清去了外衣,準備服侍他沐浴更衣。
半冬這幾年跟在阮清身邊也算是心腹,在服侍阮清的事情上都是親力親爲從不經別人過手。
將衣服掛到旁邊的架子上,半冬又想到楊太妃剛剛派人來說起的事情,便輕聲道:“太妃方纔讓人過來傳了個話,說是王爺回京也幾日了,尋思着辦個賞花宴,邀請京中的幾個世家明日來府中做客,問殿下有沒有要邀請的朋友,她老人家好讓夫人準備帖子送過去。”
阮清這幾年玩的好的也就那幾個人,想也沒想,道:“那就麻煩夫人給恪哥哥遞張帖子吧。”待半冬幫他褪去裡衣,又轉身對半冬道:“我自己泡一會兒,你直接去太妃那裡傳話吧。”
半冬想了想,便應了一聲收拾起阮清換下的衣服退了出去,關上門親自去楊太妃那裡回話,並叮囑小全子守好門莫要讓人進去打擾殿下。
屋子裡靜了下來,阮清將頭靠在墊了紅氈的桶沿上,回想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可他實在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令蘇輒不高興。以前常聽人說女人心海底針,難以捉摸,王爺堂堂七尺男兒怎的卻比那心比針尖細的小婦人還難懂?
這幾年蘇輒不在京中,他倒是也偶爾會聽到一些膽大的自覺天高皇帝遠便悄悄議論起蘇輒,只道定王喜怒無常,心思縝密,乃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冷麪煞神。後者阮清勉強可以認同,但喜怒無常這一點,他還真沒實在領會過,一直覺得太傅大人不說是位謙謙君子,卻也爲人師表足夠溫柔慈藹。不得不說,與魯國的一場戰事顯然將定王爺那點可怕的心性完全激發了出來,令他狠狠長了見識。
魯國人的本事還是不容小覷的。
思緒翻飛間,不由得被熱水泡的有些乏,靠着桶沿就睡了過去,連近日心性被完全激發出來的定王爺帶着一臉不知喜怒的進門也沒有察覺。
柳懷素此來專爲探看王爺安好,也是爲了一解多年相思。可王爺明顯全程心不在焉,說話間頻頻朝門口張望,柳懷素臉皮再厚也坐不下去了,勉強寒暄了幾句也便起身離開了。
然直到送走了柳懷素,蘇輒也沒見着那個攪亂人一腔心思的小兒出現,便是壓不住的冒出一團火氣。
這幾日他早出晚歸,其實多半是在跟自己賭氣,心內還是盼着掀開被子會看到那個大眼狡黠的身影,誰知一連幾日,那小兒竟是八風不動穩居清風苑,一副眼中早就不知他蘇輒是何的氣定神閒。
果真是個養不熟的!
但王爺向來是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這樣悶悶的坐了一陣子,便是帶了上好的傷藥直奔清風苑。細細想來,他這幾日的態度確實詭異偏激了些,難免令那本就心性不定的小兒平生了罅隙,愈離愈遠,總要適當挽回一下自己翩翩君子的形象方爲妥當。
小全子正靠在門外點頭打着瞌睡,王爺難得體恤下人的強命他下去休息,自推了門進屋。可當他進了門沒看到人,轉過屏風方見着那個坐在熱氣騰騰的桶裡酣睡的身影時,整個人都僵了。
堯國風氣比較開放,單不論大街上不乏一些跟風描眉抹粉的柔柔美男子,在日常享受這一塊上也決意同女子一較高下,洗個澡也是極盡奢靡可觀。澡豆胰子香精皆是必備,厚厚的花瓣自也是不可或缺的潮流點綴。
阮清這兩年被養在深宮裡,竟也沒能逃過那些每日挖空心思爭奇鬥豔的婦人們薰陶感染,不要錢似得在水面上灑了巴掌厚的玫瑰花瓣,被熱氣一薰,濃郁的花香幾乎溢滿了整間屋子。
蘇輒的目光掠過那層嚴嚴實實的花被,落在那一截雪白纖細的肩頸上,卻是狠狠一顫。首個念頭就是自己不小心誤闖了誰家姑娘的閨房,轉身就要退出去,可再一看那截泛着盈盈水光的脖頸之上因酣睡而微微低垂的側臉,分明就是半個時辰前還騎在假山上傻笑的混小子時,蘇輒的腳又無聲的落了回去。
少年絲緞般細軟的黑髮散落在頰邊,沾了水,有幾縷貼在了雪白的肩背上,那肩平滑細膩如一柄打磨精緻的玉如意,竟是比女子還要柔潤秀美。而此時桶中的人的眼睛微閉,睡夢中捲翹的睫毛輕輕顫動,從側面看去,越加比平日裡那個乖巧靈動的少年清麗瀲灩,晨露中悄然綻放的嬌花也似。令人禁不住想要上前將其捧起,輕嗅,卻又不忍驚擾那靜謐的美好。
蘇輒攥着藥瓶的手指不由自主的緊了緊,腦中不合時宜的想到了“冰肌玉骨”四個大字。心道,果然不該將好好的人送進宮裡去養,才五年的光景,就令大好少年脫胎換骨似得直奔小嬌娘的風儀而去,這要是再幾年下去,豈不是要養出一位標準的後宮佳麗來?
也不知上頭那兩口子怎麼想的,普通皇子滿十二歲都要送出宮去,扶正一番,卻在這等成長的關鍵時刻獨獨將這小兒留在了宮裡。上頭那位這是擔心給自己戴上綠帽子,打算提前將嫌犯掰彎,以防萬一不成?
王爺心中頓時生出一股子邪火,燒得心都熱了。很想擡腳上前將那個眼瞅着要走彎路的小兒從水裡拎出來好好耳提面命一番,再打盆清水將那一身詭異的大姑娘味沖刷個乾淨,可腳卻像被釘在了地上,挪不動一步。
鮮紅的花瓣,雪白的肌膚,清麗瀲灩的眉眼,被熱氣燻蒸的愈加紅豔柔潤的脣,像一根根炫目的鋼針,如那些個孤涼的邊關日夜裡描摹的記憶,狠狠的扎入了心腔,彷彿再多看一眼,就會窒息過去。
王爺只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渾身的血液不受控制的沸騰起來,直往一處奔涌。
而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竟睡的毫無所覺,泡的綿軟的身子順着澡桶往水裡滑了下去,蕩起身前層疊的鮮紅花瓣,火浪一般吞沒包裹住那柔白纖細的脖頸,極致鮮明的顏色對比再次令近日心性不大穩定的王爺心尖猛顫了一下,轉身快步踏出門外。
蘇輒前腳剛邁出門口,迎面就看見了從楊太妃那裡回來的半冬,涼風一吹,頓時吹散了他體內莫名躁動的幾許熱度,在半冬驚詫而審視的目光裡,淡定的將門順手帶上,重重的一聲,足夠嚇的裡面酣睡的郡王殿下美夢破碎。
“王、王爺?”半冬直勾勾的望着蘇輒臉上不正常的一抹粉紅,腦子有一瞬轉的不甚利索。
王爺這是喝了酒?
先前阮清在前院劃破褲子時,她並不在場,只聽回來的人說王爺發了好大一頓火,將所有人嚇了個不輕,原是因爲喝醉酒撒酒瘋?
半冬是從阮清進宮之後纔在身邊服侍的,之前從未來過定王府,更沒見過大名鼎鼎的定王。但身在宮中,耳目卻要比宮外的人更加清明幾分,對於這位定王爺的傳聞,可謂是如數家珍。
誰不知堯國新一代的定王蘇二公子乃是個詭譎陰險,手段狠厲的人物,有時候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裡,大殿之上就敢對皇上出言不遜,在他手中倒黴的官員更是不計其數,這幾年更是有直線飈升的趨勢。而此番邊關之行,定王未經上報就親手斬殺的將領便有三個,還全是世家子弟。回到京中,那些子弟慘死定王刀下的世家竟也真的沒一個敢上門追討質問的。可見定王爺有多令人畏懼,傳言誠不欺我。
但這並不是令半冬最擔憂緊張的一點,見王爺從門內出來,半冬忽然想起自己離開時郡王正在洗澡,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可終究不敢衝上去抓着王爺的衣領大聲質問什麼,只強自按捺住狂跳的心臟,飛快的掃了一眼院子。
她走的時候,明明小全子在門外守着,人卻是哪裡去了?難道親眼見到王爺大逆不道的賊子行徑,被王爺殺人滅口了不成?
半冬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但當着整個朝廷都還要禮讓畏懼三分的王爺面前,只能假裝若無其事的垂下眼睛道:“王、王爺這就要走了嗎?”
蘇輒並不知自己那一點微不可查的異樣全數被眼神犀利的半冬姑娘收入眼底,很快恢復了平靜,擡手便將手中的藥扔了過去:“待會兒將這藥給你家殿下抹上。”
似有千斤重的藥瓶砸入手中,好似重重砸進了半冬姑娘的心坎裡,狠狠的跳了一跳。
定王爲何要讓她給自家殿下上藥?難道殿下果真……
這一刻,半冬姑娘渾然忘記了自家殿下小腿上那幾乎不存在的紅痕,不等王爺完全走出院子,便肝膽俱裂的衝進了屋子裡,張口疾呼:“殿下!殿下……”
“發生什麼事了?”阮清被那重重的摔門聲驚醒之後,便自己穿好衣服要出門查看,聽到半冬帶着哭腔的喊聲,唬了一跳。
半冬淚眼婆娑的撲到阮清跟前,全然忘了尊卑禮法,拉着小主子上下左右一通慌亂緊張的查看。
阮清方纔的睡意才消,緊接着又被半冬猝不及防的舉動搞的一頭霧水,費了好大勁纔將半冬安撫住,拉到一邊問:“你這是怎麼了?”
半冬睜着模糊的淚眼,仍有些反應不過來,只是看着阮清神情並無異樣,身上似乎也無不妥,仍不放心的急急道:“定王可有……可有對殿下做、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