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哪裡肯就這麼被哄攆出門,打定主意不要臉皮的轉身一屁股也拍在了飯桌前,賊心不死的覷着準備開飯的一對璧人,幽幽道:“王爺果真好興致,自個兒的未婚妻失足山澗至今未歸,卻是一點都不擔心,躲到這溫泉別院裡自在悠閒,這份氣度還真是令人佩服啊……”
阮清接過蘇輒遞過來的筷子,微微一頓,那看好的一塊蜜汁雞塊卻是怎麼也下不去筷兒了。
若是她沒記錯,距離柳懷素出事已經快四天了吧,竟是還沒有找到人嗎?
再看蘇輒一臉的事不關己,縱然他無心娶了人家,但畢竟還是他的未婚妻,又是一心愛慕着他,不惜千里爲他奔赴北地,又在安京生變時匆匆趕回維護了他在安京定王府的家眷,這等不管不問的態度是不是太過無情無義了些?
對待自己的未婚妻尚且如此,那她這個連未婚妻都不算的又當如何?想來那些要砍斷她手腳的話,也並不全是隨口的玩笑,是真的萌生過這樣的想法吧?
阮清心中狠狠一顫,不由的回憶起自己到底做過那些得罪了王爺而不自知的蠢事。不知道一雙手腳夠不夠填平王爺心中的怨怒……
蘇輒顯然不知阮清心裡的擔憂,只是看她走神,當她是因爲秦煜提起了柳懷素心裡不舒服,面色一沉,看也不看秦煜道:“懷素自有他的家人去擔憂,雖然太上皇曾經指婚於我二人,但尚未成婚,便是互不相干。況且柳閣老已經派了人去尋,本王去了也是幫不上多少忙,又何必去添亂。”說着,夾了一塊阮清相看半天的蜜汁雞塊送到她碗裡,溫聲道:“不是說餓了嗎,再不吃就涼了。”
因着昨日獵物有剩餘,廚下便用山雞取了腹肉,切成小塊,用精鹽和幾種作料研製之後,上鍋蒸煮,擺盤後淋上特製的鮮亮蜜汁,肉嫩而酸甜,十分爽口。可阮清吃進嘴裡,卻覺得喉嚨被濃香的雞塊噎住之感,實難下嚥。
秦煜眸光微轉,冷冷一笑,“王爺說的極是。我也不過來時偶然聽說汝王世子帶頭去尋人,覺得詫異,所以隨口一提罷了。”頓了頓,又道:“只是不幸的是,前日汝王世子在山中尋到了柳家小姐,正欲帶回時,卻一個不小心又滑下了山澗,如今兩人俱是不見了蹤影。也不知過了這麼久,兩人情況如何……”
阮清默默的喝着湯,眼角覷到身邊的男人在聽到這句話之後,雖然面色無異,手中的筷子卻是微不可查的頓了一下。
廳內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只可聞細細的飲粥聲,過了一會兒,方又聽到秦煜慢聲道:“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幾個每日一起讀書練劍,我天賦不佳,又不愛吃苦,你和阿祁練劍的時候,我多半都坐在一旁看着。那時倒也不會無聊,每次慕容家那個小丫頭都會拉了懷素一起,像小尾巴一樣跟在我們身後。你們練劍,我便負責逗哄兩位俏麗小丫頭,只可惜任我磨破了嘴皮子,那兩個丫頭都是一雙眼睛俱掛在你身上。待得你們下了場,又顛顛的端了茶水和瓜果給你送過去。我那時便羨慕你天生討女孩喜歡,即使什麼都不做,滿京城的青春少女便不要錢似得往上貼。後來我爹準備回江南,我想着有你在,我這等優秀的美男子便是老母雞落進了鳳凰窩,該是沒什麼混頭了,倒不如跟我爹回江南,大把的江南美人任我挑選,將來好在你面前揚眉吐氣一回。”
似乎是說的口乾,秦煜自拎過旁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兩口之後,繼續說道:“其實,換做我是你,有這麼好的資源也是不願早早成婚的。可年歲不饒人,你耗得起,懷素耗不起。先前你鎮守鳳凰關,一去五年,你走後的第二年懷素便自願帶髮修行,進了悽苦的寺廟裡呆了整整四年,直到你平安歸來。柳閣老爲此可是操碎了滿頭的白髮。而你呢?多年不娶,卻又在她表露出愛意時從不會斷然回絕,你心裡當真對她一點心思都沒有?若非如此,太上皇指婚你卻又爲何能夠安然接受?而今你突然發現了新的趣味,便又將那婚約隨手一扔,當真是瀟灑的很,可當無人時,想到她現在身處險境,你會否真的一點都不會念起少年時的時光,毫無牽掛的入睡?”
蘇輒終於擡起眼看向了秦煜。
“我吃好了。”卻不等蘇輒開口,阮清突然搶先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放下手中的筷子衝蘇輒微微一笑。都說燈下觀美人,這話一點都不假。此刻嘴角含笑的少女,雖未施粉黛,那一張素白清麗的小臉在耳後鮮豔的牡丹映襯下卻是帶着瀲灩媚人的叫人驚心。只是睜着一雙愜意明淨的大眼,仰頭靜靜的坐在那裡,便似一軸絕世的畫卷鋪展在眼前,令人無法側目。
大概是真的吃的很好,竟是渾然不覺柔潤的脣角上還沾了些許油漬,蘇輒微微有些慌神,若不是還有一個礙眼的賴在這裡,便要低頭細細的品嚐一番那可口的美味。
蘇輒掏出帕子輕輕的替她擦去嘴角的油亮,瞥了一眼她面前的空掉大半的盤子,似乎很滿意的點了下頭,“今日倒是吃的不少,看來確實餓了。廚下還備了消食的梅子湯,我叫人端來,你再喝些可好?”
阮清摸了摸肚子,確實有些撐,聽到有酸甜的梅子湯喝,眼睛頓時亮了,站起身道:“可是在廚房?我剛好吃的有些飽了,左右坐不住,便自去廚房溜達一圈,順便給蘇叔叔端上一碗來。”
這般的貼心令蘇輒很是受用,雖然不捨得她受累,可想着坐在這裡也是便宜了對面那個宵小的一雙賊眼,倒不若讓她出去隨意走走,權當消食,也省的聽宵小惡意挑撥。
當下喚人取來厚重的毛領斗篷,給阮清裹上,叮囑她路面的雪未化,留心些腳下,便任她雀躍的出了門去。
在蘇輒心裡,雖然他已然成功將這小兒吃進了嘴裡,小兒也還算乖順,但終究還是因爲年幼,於情之一事上仍然懵懂迷糊,有時看着那乖順也皆是因爲幼時養成的習慣,而非情愛。所以,蘇輒壓根沒有去想阮清會不會因秦煜的話而萌生他想,傷心吃醋。
看着阮清掛着孩童般自在的笑出了門去,其實心裡還有那麼一點空落和惱火。差一點就忍不住將人拎住,問一問她這般從容,心裡難道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不過眼前還需先將某塊茅坑裡的臭石頭踢走,免得礙眼。
蘇輒坐下後,重新看向屁股下面黏了膠的昔日摯友,臉上已沒了半點和煦,不耐煩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秦煜正戀戀不捨的盯着佳人遠去的背影,心下不免又是一番垂嘆,只覺得那佳人翩躚的背影都能下飯,飽足上數日。卻偏有那不識趣的出聲叨擾,只得回過頭來,將玉扇往旁邊一拍,抓起桌邊的筷子先填補一下被佳人帶走的空虛,直到被對面冷颼颼的利眼盯得再也咽不下去,方悻悻的停住筷子,擡頭挑眉道:“我只是看在咱們相交多年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罷了。我知道阿祁自小便將你當做親兄弟來看,但凡是爲了你,不論是何艱險之事也甘心去做,可像這種爛攤子,遠之你當真捨得下讓阿祁替你去接收?”
蘇輒定定的看着秦煜。就在秦煜以爲他會否認的時候,突然緩緩開口道:“正是因此,我才捨得。”
秦煜微微一怔,顯然沒有聽明白蘇輒的意思。
卻聽蘇輒突然喚了他一聲“阿煜”,這般久違的稱呼,似乎從去到北地之後便再也沒有聽到過,此時再聽到,竟還有那麼一點不適應,莫名的叫人坐立不安。
“你這些年不在京中,雖然一直未曾斷過聯繫,但有些事也已經不再是你當初看到的那般,你只知懷素的心思,可曾知阿祁的心思?你以爲他當真只是爲了我,纔會在這個時候去救人?”
秦煜攥了攥手中的筷子,緊緊盯着蘇輒的眼睛似乎是在打量他這番話的真實性,然而蘇輒只是任他看着,表情始終如一,一如當年三人躺在屋脊上看着漆黑的夜,立下友情的誓言時一般的凝重。
是了。他只看到柳懷素當年總是圍着蘇輒轉,卻怎麼忽略了同樣圍着蘇輒轉的那個少年,也是時時出現在少女的左右?真要細細回想起來,那時的蘇輒便已顯出與他們那個年紀不同的深沉清冷,真正玩的好的,卻是那一對活潑天真的少年少女。
而少年又怎會不知少女的心思,在自己的感情面前,少年總是習慣性的成全,成全少女,也成全自己敬重的兄弟。所以,在察覺到這一點之後,少年早早就娶了妾室,主動退出。可終究是心有牽絆,便是在少女爲了心上人入廟苦等四年,少年也始終沒有娶妻,默默的候到今日。
先前那些話不過是故意說給阮清聽罷了,秦煜心裡其實也清楚,所謂的青梅竹馬,少時情誼,多半都是柳懷素一廂情願,於蘇輒來說,柳懷素最多不過是從小看到大的妹妹,在他心裡家族重擔和父兄之仇遠超過一切。否則何需等到今日,只要他喜歡的,便是用盡一切手段,早早的收入囊中。
但他還是不甘心的又問了一句:“那當初太上皇指婚,你爲何沒有任何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