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顯然並不知這一樁,聞言愣怔了好一會兒,大概也是在心裡回憶煜小侯爺是哪一路人物,待依稀想起煜小侯爺的風流南地的盛名,頓時又出了一頭冷汗。
要說定北王不是好東西,那煜小侯爺作爲定北王的多年老友,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兩人倒是一脈相承,一個是傳聞不好女色的龍陽斷袖,一個是世人皆知的煙花風月場的浪蕩子。這麼兩個極品,怎麼就偏都叫阮清給碰上了!
那煜小侯爺顯然是居心不良,放着好好的煙雨江南不待,偏跑到京中晃盪,遲遲不肯歸去,後來終於走了,原以爲煜小侯爺是不耐京中貴女的冷硬無趣,終於念起了江南女子柔軟的好處打道回府了,誰知卻是跑去了更加乾癟荒蠻的西北僻壤,兜兜轉轉一遭再回京城,竟跌碎人眼球的褪去了風流紈絝的外衣,揚起了忠君衛國的大義旗幟,擁立着一道從西北迴來的郡王登上了攝政王寶座。要說西北的寒風凜冽通開了煜小侯爺被女色堵塞的七竅,終於將他老子那一身昂揚正氣傳承了下來,太后是打死也不肯相信的。
說不得便是發掘了比那江南女子更入眼的佳人,方不惜與虎狼般的好友撕破臉,色膽包天的虎口奪食,一路追隨佳人奔波而來。
若說那蘇輒不是良配,煜小侯爺就更加配不上自家珠玉般純潔姣好的女兒了。
想到這一點,太后不得不嚴肅鄭重的提醒自己的女兒,“那秦煜的名聲素來不正,可是出了名的花心浪蕩,手段多的去了,你以後儘量離他遠一點,千萬莫要因爲那一點子小恩小惠就被哄騙了去。至於定北王,我們雖然因着脅迫無奈暫且答應了他的條件,可世事多變,待尋着機會也不會叫他如了願去。你可是本宮唯一的女兒,本宮絕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等一切平定之後,你也該恢復原本的身份,本宮就與你父皇給你尋一門好親事,京中優秀的端莊子弟不乏,總要挑一個最好的給你。”
阮清張了張嘴,想說自己已然失了清白,便是立意不嫁蘇輒,又如何還能再以殘破之身去禍害良家子弟?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垂下眼睛道:“阿阮並不想嫁人,便這般一直陪在您和父皇身邊就心滿意足了。”
然,只怕最後這一點子念想也是奢望了。
太后自然不依,只當阮清羞澀,當下也不再多說,只心裡已經默默盤算起京中有哪些適齡的優秀子弟。可惜她雖然曾經執掌後宮,對京中年輕一輩的人事卻並不十分熟知。這麼細數下來,印象裡竟是沒幾個人選。
只曾經偶然聽太上皇提及前朝官員時,聽到過幾個後起的年輕新秀,其中尚未娶妻的,戶部左侍郎蔣家二公子蔣良生算一個,弘文館校書郎長子,文淵閣修編李康算一個,吳閣老的嫡孫,現任大理寺少卿吳遺風算一個。可這幾個說是年輕有爲,卻也都比阮清大上好幾歲。倒是還有一人與阮清年紀相當,且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私交甚篤,便是虎威大將軍李威的兒子,李恪。雖然先前只是御林軍的一名校尉,可聽說此次宮變中從旁助力,居功甚偉,已經坐上了御林軍統領一職。
太后仔細回憶了一下李恪的樣貌品性,似乎除了黑一點,長相也算俊美出衆,性子也爽朗正直。假以時日,說不定比他老子還要有出息,卻是不錯的選擇。
看來,有機會她得再將那李恪召進宮來細細考量觀看一番。
阮清並不知太后已經在心裡替她張羅了這麼一樁良緣,辭別了太后之後,便帶着小全子出了鸞鳳宮,準備轉道去寒清宮探望一下落魄的兄長,在頒旨之前先與兄長盡釋前嫌,免得一根筋的兄長心存怨恨乍然得見天日便又衝動的做出什麼傻事來。
寒清宮位於皇宮的西南角,當得上一個寒字和清字,御花園的蔥翠鮮妍並未渲染到這一角偏僻,寒冬臘月裡灰撲撲的宮殿遠遠看去便似突兀佇立在荒郊的破廟,大門上都掛着殘破的蛛網,幾乎要晃盪到門下守衛的眼皮子上。
曾經錦衣玉食的尊貴太子,一朝入了這淒涼破舊的冷宮,想必過的甚是悽慘難捱,也不知身上那道劍傷有沒有養好。雖然那日她就命太醫署的人來給趙連城治傷,但後來蘇輒入了宮,禁了她的足,她有心想要來探看也是沒能得着機會。好在還有一直對趙連城忠心耿耿的齊泰近身陪伴着,多少能照顧好主子。
就在這時,冷宮的大門開了,兩名宮人提着食盒快步從裡面走了出來。看那洗的漿直的灰色太監宮服和瘦弱的身形,應該是專門負責給冷宮傳送飯食的低等宮人。
因阮清離得尚遠,守衛和宮人都沒注意到她,守衛重新關上門之後,那兩名宮人便低着頭提着食盒匆匆朝東邊去了。
阮清卻注意到了那小小的食盒,與平日裡送往各個宮殿的食盒大小差了不止幾倍,瞧着裡面也就僅能擺放一盤小菜和幾個饅頭。
小全子眼明心細,立馬讀懂了攝政王眉間的陰鬱,俯身小聲道:“這宮裡頭慣是些捧高踩低的,殿下一早就下令不得短缺苛待了廢太子的飲食用度,可也沒想這些人竟然膽大至此,待回去奴婢便好生整頓整頓這些個不知事的。”
阮清自然也知道這樣的事情不可避免,倒也無心再去追究,只是想到因着自己的疏忽,讓重傷的兄長不免多吃了些苦頭,心裡還是有些難受的。畢竟這些年在宮裡,趙連城還是真心疼愛過她的,只是後來被權位矇蔽了雙眼,纔會衝動做下錯事。
從寒清宮出來之後,阮清覺得連日來壓在心頭的沉重總算是稍減了些許。算算時辰馬上就要早朝了,阮清不再耽擱,立馬轉腳往前朝趕去。
卻是沒走幾步,忽然迎面跑來一名小太監。小全子打眼一瞧,正是先前被打發去前朝傳話的那個小太監。不等阮清張口,便先問向那小太監,“惶惶急急的,可是有什麼事?”
那小太監到得跟前,立馬彎腰顫聲道:“稟、稟攝政王,就在半個時辰前,定北王去了早朝,奴婢到的時候,定北王已經提前開始了議會……”
阮清猛地擡起頭,竟是脫口而出,“他是穿什麼去的?”
那小太監不明所以,如實道:“好像是穿着平日的朝服吧……”
小全子也有些迷糊,覷了一眼阮清怪異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可是有什麼不對?”
當然不對!還是大大的不對!
早上走的時候她明明將王爺昨日穿的朝服讓人拿去洗了,王爺總不會醒來發現沒衣服穿,湊合着裹了她的衣服去早朝吧!他那身板也穿不上啊。
可這麼短的時間王爺能醒來就已經很出乎意料了,又怎麼會有時間再喚來人回府去取自己的衣服?
阮清突然看向小全子,急急問:“鎏英殿裡可是還有定北王的衣服?”
果然,小全子想都沒想就回道:“有啊,在您住進去之前,定北王就自個兒擡了兩大箱的衣服進去,奴婢得空打開看了一眼,都是定北王的衣服。”
“你怎麼不早說!”
“……”小全子在心裡默默的補了一句“您也沒問不是”,見阮清原地無措的轉了一圈,調頭就走,忙又瞥了一眼寒清宮的字樣,追上去問,“殿下,那晌午您還來寒清宮與廢太子一塊用膳麼,奴婢先着人準備着?”
阮清一瞪眼,“你是想我一道被關進去不成!”
小全子戛然閉嘴,可惜滿院的冬日的芬芳也拂不去攝政王臉上的陰霾,小細腿走的飛快,小全子彎着腰在後面愣是追出了一頭汗,最後看着方向不對,忍不住低聲喊了一句,“殿下要去往何處?”
阮清邊走邊道,“當然是回去乖乖受死。”
乖乖,連死字都出來了,攝政王這是怎麼狠狠得罪定北王了?小全子心肝顫了顫,急急出聲,“錯了錯了!殿下走錯路了!”
阮清頓住腳一看,可不是,自己心中煩亂,盡是想着那定北王雷霆一怒的下場,惶急中竟是連方向都不辨了。難怪昔日有傳在戰場上敵人只需窺得定北王一眼,便是嚇得潰不成軍,望風而竄。以往只與定北王脣槍舌戰,她還算鎮定從容,敗而不餒,可在數次領教了定北王實戰的兇狠和手段之後,只在腦海中想想都覺得渾身發疼的站立不住。
最後阮清還是咬了咬牙,叫小全子帶上那小太監去了一趟尚衣監,領了一筐布匹針線,回到鎏英殿之後,在地板上鋪了厚厚的毯子,跪坐於上。
阮清脫去了朝服,換上一身休閒便利的長衫,學着在北地時定北王鑽研出門道,用長絛掛於脖後,將寬大的袖子綁至肘彎處,然後無從下手的望着那鋪展的平整的布料,問向一旁,“小全子,第一步我該作甚?”
這可是將小全子問住了。莫說他只是個沒根兒的,便是正經的宮女也是各司其職,真正懂繡活的精英全聚集在了尚衣監,他如何曉得這等子飛針走線高超的絕技。但是主子有問不能不答,只好撓着頭皮試探的指着那一筐針線說道,“或是該先穿針,再來縫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