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聽得出王爺口氣裡的不悅,大抵是懷疑他期間知情不報,有所隱瞞,可事實上自王爺走後,煜小侯爺與郡王從未來往過,這倒是頭一遭,他也納悶着呢。便道:“王爺明鑑,屬下們這段時間一直關切着郡王的一切行程,實是沒有發現二人有過任何接觸,今次卻是突然的很,屬下想着興許是郡王在宮中待得悶了,想借機出來散散心?”
蘇輒哼了一聲,不再說什麼,因爲他們已經進了院子。一進門就看到柳懷素安靜優雅的立在院子裡和貼身的婢女輕輕說着什麼話。
蘇輒頓了頓腳步。說起來,柳懷素與他雖算不上情投意合,卻也是他難得欣賞的女子,性子溫和端莊,又頗有些才情,並不像其他大家小姐一般清高自傲,不知分寸。他早些年也是覺得若是真要娶妻,掌理後院中饋,柳懷素也算是最合適的一個。
可世事和人心就是這樣難測,曾經以爲順理成章的事,心境變了,那想法也難以再成書。
柳懷素今日突然接到楊太妃的口信,知道了蘇輒回府,便盛裝打扮了一番。她也有數月未曾見到蘇輒了,以前悄悄埋藏着心意倒不覺得如何,卻是自賜婚的聖旨下來之後,那滿腹的相思和心意也再難抑制,竟是像漲了潮一般一日勝過一日。
今日她特意穿了剛做的新衣,杭綢繡蘭草純白衫子,滾淡紫色繡紋挑線裙子,攏了一條半透明的蠶絲挽紗,淡掃蛾眉,輕點朱脣,只將一頭烏黑的長髮鬆鬆堆起,簪了一朵清雅的玉蘭花,望去淡雅脫俗,盈盈秀美,真當得京中第一美人之稱。
聽到腳步聲,便是擡起頭落落大方的微微一笑,對蘇輒頷首施禮。
蘇輒神情淡淡,卻也不失禮數,“可是早來了?爲何站在院子裡不進屋坐着?”
柳懷素確實來了有兩個時辰了,可主人不在,她這個還沒入門的媳婦倒是不好表現的太過迫切,失了矜持。只含羞帶怯道:“纔來,不過是見蘇哥哥尚未回來,便順便在院子裡隨意看看。”
蘇輒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庭院,實不知柳姑娘賞出了什麼不一樣的別緻來,擡手禮讓了一下,率先進了屋。
柳懷素早得了楊太妃的暗示,雖然也驚異於楊太妃的心思,可楊太妃說的誠懇,蘇輒在外忙碌,指不準又像前幾年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返京。楊太妃年紀大了,就盼着抱上孫子,可這般下去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得償所願,只是尚未成婚便生子着實不大體面,只念着有了孩子能拴住王爺的心,可因此將事務放一放在生子前趕回來將親事成了,皆大歡喜。
柳懷素如今將近二十,也再等不起,略一躊躇便應了。可終究還是拿不準蘇輒的心思,也一直沒能得機會向蘇輒確認賜婚之事的原委。進了屋之後也不好貿然開口,自尋窘迫,只抱着即來則安的念頭放寬心態坐了。
兩人落座後,就有楊太妃專門指派的丫鬟進了奉了茶點和幾樣酒菜,道是王爺趕路辛苦,萬不可再隨意了飲食,邊吃飯邊和柳家小姐談談心敘敘舊。自覺將楊太妃的意思表達的十分清楚了,這才退出去將門緊緊閉上。
蘇輒淡淡的掃了一眼那壺酒,便轉開了視線,竟是謹慎的連那壺茶也一併視而不見,只淨手之後取了筷子示意微微拘禁的柳懷素不必客氣,只當在自己家中一塊用飯。
兩人各自心不在焉的隨意吃了幾口之後,蘇輒突然放下筷子擡頭看向柳懷素,“懷素可還記得小時你和阿祁玩的一個遊戲?”
……
安靜的庭院裡不時可聞屋中傳出男女低語的聲音,和女子偶爾壓着嗓子的驚叫聲。只聽得院外的丫鬟們低垂着頭,心內騷動不已。
過了一個時辰後,柳懷素面頰緋紅微微帶汗的打開了房門,喚了遠遠守在院外的丫鬟過來,仍有些喘息不穩的吩咐丫鬟去打水來給王爺沐浴。
那丫鬟不動聲色的打量了柳家小姐一眼,這般香汗淋漓,薰意未退的嬌軟模樣倒似是剛剛經歷了某種妙不可言的運動,再越過門縫朝裡屋望去,王爺正半躺在軟榻上,一隻手搭在額上半遮着眉眼,領口尚未整理合攏,露着胸前汗溼結實的胸膛,當下確認了清楚,便歡天喜地的出了門去叫人打水,自己則急趕着回去向楊太妃報喜。
許是寺廟裡佛法罩頂,格外適宜人清修靜養,阮清這一覺竟是這麼久以來難得的睡得格外沉,連晚飯都沒有起來吃。半冬進來看了幾次,沒敢出聲打擾,只在隔壁留了個心思,一旦聽到召喚便將飯菜用煜小侯爺貼心準備的小火爐重新熱了端進去。
煜小侯爺就住在相鄰的院子裡,中間也來過一次,被半冬攔在了門外,他似乎只是來看看阮清怎麼樣了,聽到阮清還在睡着就回去了。
可是睡到半夜,阮清就有些不踏實的做起了夢。夢裡面她見到了蘇輒,只是闊別數月那張曾經清冷俊美的臉卻有些陌生的難認。當她懷揣着欣喜和小心走近時,蘇輒卻冷冷的抽出了一把長劍,指向了身側。
阮清瞪大眼睛,終於辨認出那跪倒在鋒利的劍尖下的竟是她的皇舅父。
她猛地停住,聽到蘇輒陰冷逼仄道:“殿下當真騙的我好慘!卻是以爲如此就能哄得我放棄家兄之仇嗎?趙氏奪我蘇氏江山,狹隘善嫉,殘害忠良,如今更是要將我蘇家趕盡殺絕,其罪難赦,當誅!”話落,便是長劍朝向身側用力一劃。
“蘇叔叔!不要——”
“阿阮醒醒……阿阮……”
緊張而又熟悉的聲音隱隱約約的飄入耳中,阮清霍然睜開眼,便是覺得身上一緊,被一股大力圈住,鼻端若有似無的檀香夾雜着微微的汗意提醒着她身側有人,可當她費力的擡起眼,看清楚那張有些模糊卻是分明剛剛在夢中見到過的俊臉時,渾身都僵硬了。
蘇輒垂着眼睛望着懷裡的小兒,感受到那明顯的排斥和僵硬,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眉,儘量柔下聲問:“可是做了噩夢?”
聽到這個聲音,阮清才徹底清醒過來,先是轉頭看了看四周,確定還是睡前的寺廟廂房,再看身側半臥着的人,也不像是幻覺,臉側那沉而有力的心跳可是實實在在的。仍有些不敢相信的伸出一隻手,想要摸摸看是不是真的,可手剛伸到一半,便在那人的臉側頓住,有些不敢觸碰。
“是我。”蘇輒見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倒是有些好笑,乾脆握住那隻冰涼的小手按在了自己臉上。也不知這小兒剛剛做了什麼夢,竟是嚇成這般。當他聽到她在夢中喊着他的名字時,緊繃了這許多日子的心瞬間碎了一地。
只剛剛進門看到這小兒孱孱的蜷縮在被子裡,本就不大的臉較他離京時竟是瘦了足足一圈,下巴都幾乎能戳死人,當時他便忍不住要將之從牀上拎起來狠狠罵上一頓,而如今抱着這小兒才發現,那身子竟也是輕的還沒有身上的被子有斤兩,便再壓不住火氣,冷冷道:“殿下這是在跟誰過不去,竟是要活活將自己病死不成!”
聽到這惡意滿滿的申斥,阮清再不懷疑眼前的人果然是定王無疑。只是王爺此時不該在北地想方設法的對付戎狄嗎?卻怎麼從天而降砸到了寺廟的牀榻上?
算起來,王爺夜半闖寺好像已經不是頭一遭了,倒是輕車熟路做慣了那登堂入室的宵小行徑。
雖然對這等意外接受的比較容易了些,可阮清覺得還是有必要搞清楚狀況,便問:“蘇叔叔爲何會在這裡?”
蘇輒繃着臉道:“怎麼?本王卻是哪裡得罪裡殿下,命人請來了藥老爲殿下看診,殿下卻理都不理,偏要宮裡那些個庸醫生生折騰壞了身子纔好?”
原來是因爲她拒絕了藥老看診,王爺自覺被下了臉面,才一怒之下不遠千里跑回來興師問罪了?阮清僥倖之餘,又不知該說什麼好了,王爺還真是好臉面中的典範,脾氣大的令人難以消受。
不過此時看到蘇輒,多日來的擔憂也總算是有了着落,不禁長長的舒了口氣,也不願再去追問爲何王爺一直沒有寫信的原因。
她自然不能告訴王爺她是怕藥老瞧出什麼來才故意躲着的,只垂下眼睛,柔聲道:“阿阮不過是略感風寒罷了,將養幾日就好了……蘇叔叔從北地趕回來,想必舟車勞頓,合該好好休息纔是,實在不易動怒……這山上夜間清冷,看蘇叔叔卻是一身的汗,應是連趕了不少的路吧,我去喚半冬打些熱水來,讓蘇叔叔泡泡身子,解解乏。”
“躺下別動!”蘇輒伸手將她按回牀上,這一按又是一把咯人的骨頭,臉色頓時陰沉下來,“都已經這般了還要逞能,是要氣死我不成!既然身子不好便好好在宮裡養着,沒事跑到這荒山野嶺來燒什麼香拜什麼佛?莫不是也學了那些愚蠢的婦人迷信着不吃藥便能抗成地仙?”
阮清略有些無語,看來這四兩撥千斤對心性莫測的王爺來說真真是不管用的。只小聲問:“蘇叔叔怎麼知道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