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是來領人的。雖然只有一牆之隔,可整日的這麼冷持着見不到面,也着實熬人。問題是,那所謂半路殺出的私生子,至今也不知到底從何而來,解釋不通,未來丈人又一天三趟的上門甩臉子,無計可施的大將軍只能求助於璇璣幫忙溫勸則個。
璇璣路上問了一下下人小寶在做什麼,下人回說小公子剛剛去了機關室,同紀夫子研習機關之道了。璇璣便沒再去理會,只叫人將白雀請到她的院子裡一起用晚飯。
有誤會自是要解開纔好,飯桌是用來化解誤會隔閡的最佳途徑,所以璇璣還叫人專門備下了白雀愛喝的青枝釀。等到白雀上桌之後,璇璣裝模作樣的吃了兩口,便自稱去看一看小寶用過飯了沒有,叫過來一起,就起身離開,將獨處的空間留給了戰戰兢兢的李恪和一臉憤懣的白雀。
因爲府中住了一位多餘人士,璇璣不得不隨時帶着面具。
機關室建在院子的西客院,小寶天性機敏好動,對於機關術十分熱衷,下了學沒事就愛往西客院鑽,鬧着紀夫子教他一些奇巧的機關。璇璣約摸着這個時辰,小寶當是已經與紀夫子一起用過飯了,說是去喊人也不過是個藉口,順便去看看小寶近期有無長進。
揮退了隨行的丫鬟,藉着道路兩旁的玉蘭燈塔,璇璣穿過遊廊一路慢行至花園,在路邊搭建的一座鞦韆上坐下,輕輕搖晃着看起了天上的星星。
今夜夜色甚好,月朗星稀,吹着略有些溼鹹的海風,便是想着曾經可望而不可求的這種悠閒愜意的日子,如今俱是一一實現了。原本以爲自己會很開心,可也只有在這般靜謐的夜晚,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感覺漫上心頭的那麼一絲不知名的空曠。
也許,等李恪與白雀大婚之後,自己也該換個地方走一走了。到時只帶着兒子做閒散的遊人,揮霍着大把花不完的銀錢,看遍山河美景也不錯。
或者,可以先去沙漠領略一下北地風光,叫志氣短缺的皮猴子小兒長一長見識,感受一下北地番薯的獨特風味?
想到這兒,璇璣輕輕的嘆了口氣,不由自主的將目光轉向那片蔥翠的竹林。
“夜色如此美好,璇璣公子因何在此獨自嘆息?”
驀地一個沉厚的嗓音從身後響起,嚇得鞦韆上的人差點摔到地上。一隻手飛快的伸過來握住了晃動的鞦韆架,“小心。”
璇璣不用回頭也聽出了這隻手的主人,稍稍平復了一下受驚的情緒,便不急不緩的雙腳落地,起身站到一旁。
也不知王爺是何時來到身後的,竟是連腳步聲都沒有,這等鬼祟的身手當真適合做些偷雞摸狗的行當。
掩下眼底一閃而逝的心虛,璇璣暗暗想着,十個“美人”早早就送去了竹林,莫不是王爺經受不住美色來襲,跑出來避難了?
對上王爺晦暗不明的眼神,璇璣越發肯定,王爺這是專門找她算賬來了。
便是儘量氣定神閒的笑着打招呼,“王爺怎麼有空出來閒逛?”
蘇輒負手站在鞦韆的另一側,若有所指道:“竹林美色卻是不比這庭院中一枝獨秀,本王自是要近處細觀,璇璣公子不會這麼小氣,還要藏着掖着吧?”
璇璣聽着這話總覺得另有深意,心想果然是嫌棄她送去的美人不夠美,來找茬了。不過這院子裡遍地花草,雖美卻不稀奇,倒是哪裡吸引王爺高雅脫俗的眼光了?
睜着眼說瞎話也不怕被月亮閃壞了一對罩子!
“王爺說笑了,熄了燈且還不是都一個樣兒,王爺看來也是憐花愛花之人,若個個都要挑剔一番,只怕這堯國的兒郎們都要因王爺的勇猛霸道獨守空房了。”
蘇輒似乎沒想到璇璣會如此流暢的說出這番話來,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看來,璇璣公子也是採花有道之人,本王倒是要多多請教纔是。”
“過獎。”璇璣毫不謙虛的回了一句。
蘇輒繞過鞦韆走近,筆直修長的長腿帶動衣襬,雪白飄逸,晃得璇璣微微一怔,便聽蘇輒低聲問道:“在此之前,本王卻是還有個疑問想要請教閣下。”
“王爺請講。”璇璣不動聲色的側身,拉開些許距離。
“方纔本王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故人,如今正在閣下府中居住,不知與閣下是何關係?”
璇璣眨了下眼睛,“王爺說的是?”
蘇輒朝西面擡了擡下巴,刀削斧劈般的俊臉上意味不明,道:“便是住在西客院的人。若是本王沒有看錯,那人正是四年前與本王的王妃一同失蹤的要犯,曾經的吏部尚書紀凡。閣下不知該作何解釋?”
“原來是紀夫子啊。”璇璣並不見半點慌亂,輕聲笑着道:“在下早年偶遇遊走的紀夫子,見紀夫子精通機關之術,頗有些才華,便聘了他教授犬兒一些淺顯的機關知識,暫住府中。至於王爺所說的……紀夫子有何罪行,在下偏隅林海,還真不大清楚。若真如王爺所說,在下實在惶恐,當是要配合王爺抓捕要犯。”
“閣下能有此心便是最好。”蘇輒面色淡淡的點了下頭,心裡卻是燒起了一把烈火。好個紀狗兒!原來昨晚自己被三歲小兒算計,全是這隻狗兒手把手教出來的!
“王爺您——”
“孃親!”
璇璣戛然止聲,整個人都僵硬了。
這可真是流年不利,身邊的人怎麼就沒一個省心的,俱是喜歡出人不意的冒出來拖後腿!
腦中飛快的想着應對之策,腿就被一雙白嫩嫩的小手從身後抱了住。那蠢蠢的兒子還對王爺視而不見的晃動着圓滾滾的小身子,撒嬌叫嚷着:“孃親孃親,孩兒方纔得了一個好東西。”
“孃親?”蘇輒及時的投來玩味的目光。
璇璣真恨不得立刻將蠢兒子塞回肚子拉倒,喊人之前就不曉得先勘察一下週圍的敵情麼?
蘇輒一問出聲,小寶就反應過來什麼,心虛的抱着孃親的大腿扭着圓滾滾的小腰朝孃親臉上看了一眼,跟着便打了個哆嗦。
這下子可壞菜了!角色判斷失誤,被淫賊窺得了絕密軍情。今晚又要抄一百張大字了……
瑪瑙般的大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立馬諂笑着衝王爺脆生生道:“還以爲王爺先走了呢,原來王爺來了花園。方纔王爺是在和孃親說話麼?”
話都讓你說了!璇璣惡狠狠的瞪了蠢兒子一眼,剛要開口,蠢兒子卻又搶先嚷道,“孩兒聽丫鬟說爹爹也來了,是在孃親的院子嗎?”
璇璣傻了眼,轉頭見王爺的俊臉一瞬間繃得發亮,立時笑了,這角色轉換的真真是行雲流水天衣無縫,便是寵溺的摸着小兒的發頂,柔聲道:“嗯,你爹爹正在用飯,讓我過來喊你。”
小寶抖了抖,避開王爺勾子一般的眼神,頗爲得意的低頭想着,這下看淫賊還怎麼覬覦孃親。
“孃親還要與王爺說話,那孩兒先自去尋爹爹了。”小兒裝模作樣的背起小手,對王爺有禮的彎了個腰。璇璣自是不會留下來與王爺獨處,掂量着這會兒小兩口該說的話也差不多說完了,立馬客氣的請王爺自便,急匆匆的拽起小兒離去。
走出一段忍不住飛快的回頭看了一眼,就見王爺孤零零的站在鞦韆架旁,看不清什麼表情,但那高大的身影被小涼風一吹,顯得格外蕭索。
回到院子的時候,李恪正小心翼翼的拉着白雀的一隻手在說着什麼,堂堂大將軍做小伏低的模樣還真是叫人耳目一新,只不過看白雀臉上生冷的表情,大將軍哄人的手段還是欠缺了些實質性的火候。
璇璣覺得幫人幫到底,自己也該上去幫兒時的好哥哥說句好話了。便是輕咳了一聲,拉着小寶走了過去。白雀聽到聲音觸電般的將李恪的手甩開,狀似掩飾的抱怨道:“怎麼去了那麼久,我都吃飽了!”
璇璣窘迫的扯了扯嘴角,“遇到一個攔路的,耽擱了一會兒。”說着話,將小寶抱到旁邊的矮凳上坐下,瞥了一眼李恪訕訕的臉色,斟酌的開口,“恪哥哥你……當真在外面養了個私生子?”
這個話題可謂是李恪心中的一根刺,眼瞅着白雀的臉又青了,立馬拍桌發誓,“天地良心,我李恪豈是那種豬狗不如的畜生!其實我也很奇怪白將軍到底是從何處聽來的流言蜚語,怎的憑空就給我塞了個兒子出來。便是要生,也得……”偷偷睇了白雀一眼,臉蛋微紅的結巴道:“也得有人願意……願意給我生……”
白雀噌的一下跳了起來,“真是不要臉!誰要給你生了!”喊完又覺得自己反應太過,深吸了一口氣,冷下臉哼道:“我爹可是親眼所見,那孩子大街上就抱着你喊爹,你敢說沒這回事?”
“白將軍是在何處見到的?”璇璣問。
“這我倒沒問,反正那孩子是當着我爹的面親口承認的,絕對錯不了!”白雀氣呼呼的坐回去,抓起桌上的酒仰頭喝了下去,一杯酒下肚臉又紅了幾分,也不知是醉了還是氣的。
李恪抖着嘴脣也不知說什麼好了,賭氣似得拿起筷子準備填一填因這兩日茶不思飯不想而乾癟的肚腸,這一低頭才發現手邊幾個盤子空了大半,一雙小手還在一股腦的往嘴裡扒。
“小寶,你是幾日沒吃飯了不成?”
小寶鼓着腮,天真的眨着大眼,笑眯眯道:“我吃的飽一點,待會兒孃親要打我,我纔有力氣跑啊。”
李恪看看璇璣,果然見璇璣一臉“你很有覺悟”的表情,不由的心奇,“你孃親爲何要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