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從盤子裡擡起眼兒,用力撕咬着蝦球,不屑理會的哼了一聲,“做什麼?”
蘇輒真是要被氣死了,哪個小兒敢這麼跟老子說話?倒是虎父無犬子,膽兒大的很!
不過蘇輒還是維持着一張溫和有加的慈父嘴臉,“我聽說你想要一隻陀螺?我明日就買一隻給你怎麼樣?”
小寶鬼使神差的停住了筷子,飛快的覷了孃親一眼,發現孃親正忙着跟一片牛肉打架,壓根無暇關注這邊,立刻壓低聲音,鬼鬼祟祟的衝蘇輒道:“你想收買我?”
蘇輒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可是我蘇輒的兒子,怎能說是收買呢,是寵愛。”
小寶狐疑的翻了翻眼皮,“我纔不信你真是我爹呢,別以爲本公子傻,你根本就是肖想我孃親的美貌。”
真是油鹽不進!想到蘇家那幾個小子,小時候哪個看見他不是大氣兒也不敢用力喘,便是這小兒的孃親,在他面前也曾是唯唯諾諾,說話都小小的聲兒,現在倒好,年紀漸長,風頭卻一退千里,被親兒子騎到了頭上,偏偏他還不能發作。
且給老子等着,拿下了你孃親,便是收拾你的那一天!
蘇輒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個小鏡,笑容和藹的遞到小寶面前,示意小寶往裡面看,“我說的你不信,鏡子總不會騙你吧?你看,你是不是和我一模一樣?”
小寶將信將疑的朝鏡子裡那一大一小兩張臉看去,細看之下還真有那麼幾分相似,一般的俊美不凡。當然,小寶覺得還是自己略勝一籌,敏銳的抓住了一處錯漏,洋洋自得道:“纔沒有一模一樣,你的眼睛細細長長的,像狡猾的狐狸,本公子的眼睛又大又圓,比你好看多了!”
蘇輒強忍住一巴掌將小腦袋拍進鏡子裡的衝動,溫和的點頭,“那是因爲你的眼睛像你孃親,其他的地方纔像我。這正說明了你是我和你孃親兩個人的兒子。”
“是這樣嗎?”小寶歪着毛茸茸的小腦瓜認真想了一下,又對着鏡子端詳了一番,最後道出了關鍵,“那你爲什麼將我和孃親丟在這裡好幾年?”
蘇輒被噎了個正着,很想說不是本王丟下你們,而是你孃親丟下了本王,但這麼丟臉的事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蘇輒伸手將小寶拉到跟前,一臉往事不堪回首的沉重,輕揉着小寶額前的一縷呆毛,語重心長道:“父王怎麼捨得丟下你們母子,你孃親先前與父王有些小誤會,衝動之下就帶着你離家出走了,當時恰逢父王要去打仗,便耽擱了些時日。現在父王便是來接你們回家的。”
蘇輒這話其實半真半假,打仗一說也不是憑空捏造。四年前,魯國公主楊靈兒被阮清一刀捅了心窩子,這個鍋註定要有人來背。作爲阮清的正牌夫君,蘇輒當仁不讓的背起了這口鍋。
便是在魯國在接到楊靈兒的死訊之後,當即集結大軍力壓邊境要討回說法。
當時新帝年幼,堯國朝堂幾乎是一盤散沙。太上皇無法,只能放低姿態求助於蘇輒。蘇輒正火大新娘子落跑,無處發泄,便是趁機以此作爲籌碼,從太上皇口中套出了阮清一直對他避之不及的真正原因,得知阮清是因數年前忠義王的死而耿耿於懷之後,方纔同意出兵。
只是這一次與魯國一戰,蘇輒秉持的是速戰速決,不到半年就將魯國狠狠的打了回去。而剩下的三年半,蘇輒便是繼續苦於尋找落跑的新娘子。
小寶聽話只聽重點,關於孃親與父王那點子誤會什麼的,他一點都不關心,倒是一聽打仗兩字,頓時來了精神,“你會打仗?可是書中寫的那樣持着長刀,帶領千軍萬馬打仗?”
聊起最擅長的兵詭戰爭之事,蘇輒立刻拾撿起了昔日戰場殺神的自信和氣勢,侃侃而談了小半個時辰,直講的小寶振奮不已,到最後看蘇輒的眼神都變了,只剩了崇拜和自豪。
蘇輒見目的已經達到,心滿意足的拍着小寶的肩膀,道:“今日天色已晚,爲免打擾你孃親,父王下次再繼續說給你聽,現在父王先送你回房去歇息,明日一早便帶你上街買陀螺可好?”
小寶此刻滿腦子都是令人振奮的金戈鐵馬之聲,哪裡還有先前看蘇輒時的半點懷疑和嫌棄,暈暈乎乎的跟着蘇輒站起身,便繞過趴在桌上睡的迷糊的孃親,筆直的朝自己的房間跑去。
蘇輒安頓好了隨時可能搗亂的兒子,放心大膽的回了嬌妻的房間。也沒有喚人來收拾飯桌,進了門將門從裡面一鎖,便是迫不及待的走到桌邊,將醉醺醺的嬌妻打橫抱了起來。
這回,看你還能往哪兒跑!
許是察覺到了晃動,璇璣下意識抓緊了手邊的一片衣襟,半睜開迷離的大眼,只看到頭頂微微晃動的下巴,稀裡糊塗的想着,這下巴好生眼熟……
是誰來着?
“你醒了?可覺得難受?”到了牀邊,蘇輒將懷裡的小婦輕輕放到牀上,低下頭問。
小婦沒有說話,只微睜着眼發呆。
蘇輒莫名有些心虛,從牀頭的矮桌上取了茶杯,倒了一杯溫水,帶着討好意味的遞到小婦嘴邊,“先喝點水。”
小婦鬼使神差的咬住杯子小口喝了起來,一邊喝一邊對着頭頂的臉看。
這回看清了。可不就是眼熟,看來……又做夢了。不過這一回的夢好像不大一樣,以往總是在夢裡欺負她的人此時竟然乖乖的坐在牀邊,無比深情的望着自己。
小婦忽然有種翻身農奴把歌唱的快意,若不是喉嚨實在乾澀的厲害,真想任性的將口中的茶水盡數噴到那張俊臉上。不過這也不妨礙她一雪前恥,將杯中的水喝完,胸腔內的燥熱總算平復了些,便是掙扎着坐了起來。
蘇輒連忙伸手去扶,可手還沒扶上去便是捱了清脆的一巴掌,俊臉猝不及防的被扇的偏向了一側。
算一算,從昨晚到現在這是挨的第二巴掌了。昨晚那一巴掌,蘇輒自認理虧在前,可這一巴掌倒是因何而來?王爺素來敢想敢做,如今也不得不努力收斂了性子,只能用計灌倒了小婦,趁小婦酒醉迷糊之時一剖多年來的懺悔和委屈,在小婦動容心軟之後再打蛇上棍索回些許便宜。可他只是在心裡想想,尚未付諸行動就被一巴掌給扇了回去,如何能不震驚惱怒?
咬牙努力忽略了臉上熱辣辣的痛感,蘇輒緩緩回正臉,心平氣和道:“這回,殿下可是解氣了?”
阮清真是呆了。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蘇輒巋然不變的俊臉,喃喃自語道:“打不還手,果真是個美夢……”
回想以往那些個夢裡,自己狗改不了吃屎,從來都是一副戰戰兢兢唯唯諾諾的沒出息樣兒,阮清便是一陣惱恨。這一巴掌真是頓長了她憋悶數年的志氣,要一次紓解個徹底纔好。
沒留意到蘇輒微微扭曲的神情,阮清整頓了一下激奮的情緒,將憋在心裡多年卻不敢對着王爺當面揭開的傷疤,狠狠心道了出來,至於王爺聽不聽得見,那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因爲,她心裡也怕夢醒之後再無膽量將這些說出來。
“眼睛瞪那麼大作甚!可是覺得冤屈要加倍討回來不成?”阮清一鼓作氣,攥緊拳頭,破釜沉舟的冷笑着道:“也是,王爺不死心的找到這裡不就是爲了替兄長報仇雪恨麼,卻是故意隱忍作態,是打算不動聲色的回敬我一杯毒酒,還是不捨就這麼了結了我,從而失去了報復折磨的樂趣?”
蘇輒先是沒反應過來,隨即便是心中一窒。兄長的死在他心裡是永遠的痛,但那痛卻並非來自眼前這個善良脆弱的小婦。說到底,那時的她也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孩子罷了,如何能夠避開他人精心的算計,而導致了之後一系列的苦果?
手指緩緩撫過小婦怒紅的眼角,蘇輒艱難的張開嘴,聲音裡顯出幾分難以抑制的悲涼,低聲說道:“阿阮便是因爲此事纔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我嗎?其實……你根本不必爲這件事自責……當年大哥會被人趁機暗害,確實是因爲不設防喝了你親手倒的那杯摻了藥的茶。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茶中的藥是何人所下?那些刺客又是何人指使?”
聽蘇輒如此淡然的提及當年的回憶,即使是酒醉昏沉中,阮清也立馬渾身僵硬了。
誠如蘇輒所說,當年她尚且年幼,懂得並不多,但到京城之後,接觸的人和事多了,慢慢就想到了那一晚的異樣。都說忠義王身手不凡,想來不比蘇輒差多少,可是卻在面對刺客的時候明顯一副力不從心,任人魚肉的廢物模樣,不得不令人生疑。直到那一晚在窗外聽見鳳揚的回報,從此心中不得安寧起來。
說到對忠義王,或者說對蘇家有着如此除之而後快心思的,除了她那位皇帝老子還會有誰敢有這般膽量行事。偏偏那麼巧,忠義王前往鄞州迎接她回京,在當時只是承帝私下裡下的一道密旨,在她抵達京城之前根本沒有第二個人知曉。
幾乎不用猜測,也知背後之人到底是誰。也因此,她心裡更加愧疚難安,在蘇輒身邊的時候便是抱着這份愧疚一心想要替老子替自己補償他一點,再多一點。即使最後蘇輒得知真相,要殺了她,她也死得瞑目了。
可她還是高看了自己,寧願遠走永不相見,也無法說服自己坦白一切,面對蘇輒決裂厭恨的嘴臉。
而蘇輒現在卻平靜的說,她根本不必爲此自責?
阮清覺得自己果然是做了個十足十的美夢,差點把自己都騙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