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漫不經心的搖着扇子,雪白的扇面,上繪暮春侍女撲蝶圖,細膩的筆墨襯得他那張五官精緻,線條柔潤的臉更加俊逸風流,竟隱隱透着一抹若有似無的邪氣。
當下笑睇着面前神情端正內斂的白衣少年,道:“也沒什麼,隨便走走就走到你這兒來了,便順路過來看看你在做什麼。倒是我方纔過來的時候好像看到保平郡王和李家公子出了府去,可是專門來找你切磋文筆的?”
凌風垂下眼睛,低頭回道:“小侯爺說笑了,保平郡王博學多聞,才華橫溢,詩文丹青更是令凌風望之項背,卻是當不起切磋二字。此番前來不過是保平郡王委託凌風幫忙選買幾樣東西罷了,還是承蒙保平郡王瞧得上凌風的眼光。”
秦煜掩在扇子後面的嘴角微不可查的一勾,笑道:“是嗎……難得你能與保平郡王說到一處去,我瞧着保平郡王也是個隨和的性子,你倒不妨多走動走動。你此次來京本就爲下月的科考做準備,保平郡王雖然年紀小,人脈卻是十分活泛,你和他走的近一些對你也有助益。且往年科考多半都有定王監考,若是能通過保平郡王幸得定王點撥一二,加上你本身的才學,科考應是不在話下。”
凌風聞言,眼中頓時大放異彩,甚是感念的對秦煜一揖,“多謝小侯爺提點。侯爺一家對我們凌家已是諸多照顧,此次來京也是全託了侯府的照拂,凌家上下委實不知該如何報答了。蒙小侯爺不棄,凌風只能先在此淺言謝過小侯爺。”
“好說好說。”秦煜笑着點了點頭,又隨意詢問了幾句凌風的功課,便起身離開了。
都道是人不風流忹少年,煜小侯爺顯然半點也不辜負風流的盛名。
那日定王府賞花宴上驚豔一瞥,煜小侯爺便自此念念不忘,事後還專門跑到忠義夫人面前詢問那美人的芳蹤。奈何忠義夫人不講究,先前答應的好好的,幾杯酒下肚就全然換了張嘴臉,一味稱管事尋來的是流浪藝人,給了錢便離開了,連她也不知人去了何處。
爲此煜小侯爺還鬱悶了好幾日,倒也沒放棄命人在京中四處打聽。當然,最後什麼也沒打聽出來。
可今日煜小侯爺難得靈光一現,忽然就將那日所見的美人和剛剛走出門去的清麗少年聯繫到了一處,細瞧之下,那身形,那腰肢,那風儀氣質,可不就是如出一撤,如假包換!
再對比兩人出場的時間,便再沒有錯了。
煜小侯爺簡直都要懷疑自己那晚喝的是不是假酒,這麼明顯的事情,他竟然絲毫沒有察覺,也難怪開口發問時,王爺的臉色那般古怪難看。原是防着他橫刀奪愛!
然煜小侯爺是屬狗的,一旦咬上什麼就絕不會撒口。且不說蘇輒還沒自己眼神好,這麼多年都沒發現身邊的人竟是女扮男裝,這般沒腦子沒情趣,便是得了也是暴殄天物。何況蘇輒本就心思不純,面上一派寵溺,心裡指不準正打着什麼鬼主意,他秦煜豈是那等不知憐香惜玉之人?自是要提防着好友辣手摧花,先嚐上一口鮮嫩的。
試問,當今能有幾人以編鐘大鼓奏出絕世之曲?且還是一位如此貌美多嬌的可愛少女!
至於自己那位糊塗的好友,便由他一直糊塗下去吧。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爲了華美的衣服,插兄弟兩刀什麼的,煜小侯爺覺得真不是什麼事兒。誰叫兄弟傻呢,好好的衣服不穿,偏要狠心撕碎了裸奔,蘇輒冷性絕情,他卻是不捨的。
阮清並不知自己已經被人惦記上了,將李恪送回武館之後,便直接回了宮。一路上倒是若無其事的同李恪說了幾句話,李恪自覺心虛,也不敢再貿然提及在侯府的那一茬,到了武館又小心翼翼的暗示阮清過幾日南大街的茶樓會有新戲,問她願不願意一塊去看。阮清欣然應了,倒是令全程忐忑緊張的李恪稍稍鬆了口氣。
然而阮清裝的再淡定,心裡還是禁不住一番驚濤駭浪,倒不是因爲李恪突然腦抽的表白,而是李恪那一番身份的論述。
李恪竟然會說他是女子?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心中再不願去想,也覺得李恪的話透着幾分不容忽視的端倪。想到這些年桂嬤嬤詭異莫測的耳提面令,和平日裡一些古怪的小細節,便不得不令阮清深思。
等到回了宮,太子已經離去,七皇子也被乳母抱了回去。清風殿裡只有桂嬤嬤指揮着幾位宮女在清掃打理着大殿。阮清揮退了其他人,直接拉了桂嬤嬤進了寢殿,待到四下無人,便是直接開口問桂嬤嬤:“我到底是不是真的保平郡王?”
桂嬤嬤始料未及的愣在了原地,望着一臉嚴肅的阮清,好半晌兒才反應過來,笑着道:“殿下在說什麼胡話?奴婢可是看着殿下出生的,這郡王的封號也是皇上親賜的,豈會有假。殿下可是在外頭胡聽了什麼?”
這番話卻沒能安撫下阮清心中的疑慮,突然擡手解下了袍子,直到僅剩了單薄的裡衣,微微扯開裡衣的領口露出胸前一截白色的布條,一瞬不瞬的盯着桂嬤嬤錯愕瞪大的眼睛問,“那麼桂嬤嬤可否告訴我這是做什麼用的?別再用裹了這個可以防止磕碰了身子來糊弄我。”
之前桂嬤嬤這麼告訴他的時候他確實信了,雖然覺得不方便,也勒的難受,可對桂嬤嬤他從來都是言聽計從,也就沒有多想。
因着桂嬤嬤的教誨,阮清很少與人有肢體接觸,最多的也就只有蘇輒,他卻只當蘇輒在邊關這些年因爲練兵打仗身體練得與別人不同,分外精悍強壯一些,可是在聽了李恪的話之後,再回想先前看到的蘇輒的身子,某些想法便是豁然開朗。
他現在年紀還小,本就身子單薄,所以胸前發育並不明顯,再用布裹纏起來,從外面便果真看不出什麼。但若是少了那一塊布的遮擋,再過幾年下去,他便幾乎可以想象自己的身形會與半冬、桂嬤嬤她們一樣“凹凸有致”!
以前他還笑趙連祁草包,如今想來,自己竟是連草包都不如。
桂嬤嬤驚駭的睜着眼睛,卻並沒有回答阮清的問題,只急急的幫他將衣服穿起來,厲聲問:“殿下到底在外頭聽誰說了什麼?還是有誰看到了殿下這副模樣?”
“沒有人說什麼,也沒人看到。”阮清有些賭氣的撥開桂嬤嬤的手,並不願桂嬤嬤知道李恪的事情憑白擔心,多添麻煩,只瞪着桂嬤嬤,指着胸口道:“桂嬤嬤還要再騙我嗎?那麼桂嬤嬤是打算騙我到什麼時候?等到這裡再多幾塊布也遮不住的時候讓別人將我看做是怪物不成!”
這話說出來,阮清的眼圈立馬紅了。
是了,這般看來,自己可不就是怪物,明明長着女子的特徵,卻要充作男兒,欺騙自己隱瞞世人,豈不是跟他那個瘋掉的母親一樣了?桂嬤嬤是昏聵了不成,竟是要養出一個小瘋子小怪物來!
阮清的話頓時令桂嬤嬤心頭一驚。她早就想過有一日揭開這層面紗,阮清會難以接受,其實她也想過是時候開始慢慢疏導阮清,讓她適應着轉變認識,待到臘冬及笄之日便可順利的換回女兒身。卻不想還沒開始着手,阮清自己就突然跑來求證自己的身份。
顯然這樣突然的認知徹底嚇到了這個柔柔弱弱的小兒,竟連怪物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
桂嬤嬤一陣心疼,連忙抱住阮清,輕輕拍着他的背心,安撫道:“殿下莫要胡思亂想,殿下怎會無端成了那怪物,都是奴婢不好,沒有及時開解殿下。殿下確實是女兒身,一絲都沒差,只是有着箇中緣由需得掩藏身份纔要扮作男兒裝,卻並非殿下所想,有什麼不妥……”
阮清還是覺得腦子裡轟隆隆的亂成一團,理不清什麼跟什麼,只抓住了關鍵,急聲問道:“那舅舅和舅母可知道這件事?這可是欺君之罪!”
桂嬤嬤見他不再糾結怪物之說,稍稍安了些許心,忙擡手替阮清輕輕擦去眼角的淚花,諄諄道:“殿下莫要擔心,皇上和皇后自然也是知曉的,否則奴婢哪敢私自做主替殿下改換身份。只是這件事對其他人萬萬不能透露半分,殿下可要牢牢記住。”
阮清吸了吸鼻子,渾然不在狀態的任桂嬤嬤幫他攏好衣服,拉到榻上坐下,歪着頭問:“可是,爲什麼要這樣隱瞞?”
這件事說起來卻是話長,原來桂嬤嬤曾是皇后身邊的貼身宮女,早在十五年前,樂安長公主便已下嫁鄞州,那時皇后已經快要臨產,桂嬤嬤作爲貼身服侍的人也不曾離開皇后身邊,一直隨身伺候着。就在那一年皇后產下一女,卻因難產險些喪命。
當時宮中正逢有一位得道高僧講道,皇后生產當晚,高僧掐算出此女乃天降火鳳,卻是要歷經塵世磨折,方能展翅翻身,若就此留在宮中只怕會早年夭折殞命。唯有改換性別送出宮教養,十一年後可送返宮中,及笄之年恢復女兒身方可破此一劫。皇上天生重情,與皇后更是鶼鰈情深,對這位期盼多年才得的龍女更是倍加愛重珍惜,自是不捨白白令龍女早喪了性命,便忍痛令桂嬤嬤將龍女連夜帶出宮去趕往鄞州,在樂安長公主身邊尋了託護,對外只稱皇后產下死胎。
可巧的是,當時遠嫁鄞州的樂安長公主也懷上了身孕,次年產下一子,卻也是磨難重重難產了一日一夜,出生便是個死胎,樂安長公主也因先後喪夫失子之痛刺激的瘋了。皇上英明,乾脆就來了一手移花接木,將龍女換成了郡王,留在了鄞州。直到樂安長公主過世之後,才委託前定王蘇離將龍女接回了京中,蘇離也以此意外身亡。皇上感念蘇離的犧牲,追封忠義王,並暫時將龍女留在了定王府以作撫慰,待龍女滿十一歲之後方接入宮中。
算起來,如今阮清真實的年齡並不是十四歲,而是還要大一歲,年底便是恢復女兒身的及笄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