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清風殿,趙連城越想越覺得心驚。當下直接回轉東宮招紀凡入宮覲見相商。
回到東宮聽到齊泰來稟,七皇子趙連業病危,該當如何處理。趙連城前後一想,甚是煩躁的揮手道:“如今值得防範的卻是另有人在,那小子反正也活不久了,就隨他自生自滅吧!”
這便是不打算請太醫去看了。齊泰心下一凜,爲帝王家的薄情感到一陣寒涼,但卻不敢表露出來,只小心翼翼的低聲問:“那楊柳殿的守衛可還要再加強一些?”
“一個將死的小兒,無依無靠,有何可防的,不必了!”趙連城大步進殿,想了想又道:“爲防這個節骨眼上落人口舌,便將原本的守衛也撤了吧,去太醫署隨便找個人去做做樣子,到時他若死了,量誰也賴不到我的頭上。”
“是。”
楊柳殿撤掉守衛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清風殿,不必刻意去打聽,太子爲了彰顯兄弟友愛的仁德做派,只差沒敲鑼打鼓的告知整個皇宮裡的人他專門爲病危的皇弟去太醫署請了太醫爲七皇子看病。聽說,太醫署的人在看過七皇子的病情後,去向正在御書房與大臣議事的太子稟報七皇子高熱不退,怕是難捱過幾日時,太子悲痛難當的掉了手中的奏摺,還痛哭愛弟的掉下了兩顆金貴的眼淚珠子。其場面甚是令在場的大臣們動容唏噓。
既然太子都做了這番真情表率了,那麼作爲以往最疼愛七皇子的保平郡王也便有了前往探視慰問的正當名頭,此時若再堅持不出,反而更加令人猜疑郡王是否刻意規避,居心不當。
所以,在保平郡王到楊柳閣探視之後,言稱太子操勞國務,勞心勞力,恐要照看七皇子亦是有心無力,他作爲太子的表弟,七皇子的表兄自當在此時替太子擔負起照顧兄弟的責任,請求將七皇子帶回清風殿看顧一段日子時,太子略一思忖便樂見其所的對前來彙報的齊泰道:“他要做好人那就讓他去做吧,七弟活日不多,到時死在了他的清風殿可就是他自找的了,我怎能不成全?”
於是,當晚七皇子就被擡到了清風殿。
接下來的幾日,清風殿大門緊閉,除了進出的太醫,從不見保平郡王以及殿內的宮人出門,俱都守在殿內日夜看護照料着病危的七皇子。
趙連城自然不會因此鬆懈,每有太醫看過之後都會命人前去悄悄打探,不過得到的消息皆是七皇子非但沒有好轉,反而病體漸沉,眼瞅着就是藥石罔救了。趙連城這才放下了心中的其中一塊大石。
他總覺得阮清不是無故將七皇子接過去照料,若真是顧念昔日親情,七皇子自當病情稍見明朗纔是,這麼看來,倒像是要親眼看着七皇子死。
如今皇位的有力人選,除了太子便是七皇子和阮清,正如太子將兩人當做眼中釘,在有心奪位的阮清眼裡,他趙連城和七皇子同樣是肉中刺。
阮清這般作爲便是要先斬除孱弱不堪的七皇子,繼而再對他這個輕易不可撼動的太子動手?
趙連城想通此間關節,樂見阮清終於等不及露出馬腳的同時,更是坐立難安了起來。在接連傳召了紀凡數次,確認蘇輒已在北地整頓兵馬,似將有所動作之後,當機立斷重提了要在冬至日宣佈承帝駕崩登基爲皇的事情。
這件事,早在之前趙連城就有此打算,但因承帝那邊還有些問題,加上紀凡勸阻,方暫時擱置了一陣子。如今阮清已然回宮,與太子又漸成水火之勢,紀凡與祖父商榷之後直覺時機已到,這一次並未再出言勸阻,得了趙連城的命令之後,便匆匆迴轉,籌備冬至日的宮禁防禦事宜。
冬至日轉眼即至,就在前一晚,阮清便感受到了宮中不同尋常的死寂肅殺,不必出門查看也知各處佈滿了兵哨,就連清風殿的門外也是在暗處隱藏了無數黑影。
阮清坐在牀前,放下剛剛喂完七皇子的粥碗,笑着摸了摸七皇子漸有紅潤之色的小胖臉,輕聲道:“可是吃飽了?今日瞧着你的胃口又好了許多,但也不可多吃,待你全好了,我再叫人給你做你喜歡吃的點心。”
七皇子虎頭虎腦的裂了嘴笑,“那我要吃母妃親手做的糖醋排骨!”
所謂的藥石罔救不過是阮清刻意的安排,雖然先前七皇子一場大熱確實險些喪命,但幸而還有李太醫在,隔三差五的混在來看診的太醫裡面來爲七皇子鍼灸施藥,不過幾日功夫七皇子就慢慢恢復了生機,到如今已經好了大半,可以下牀跑動了。
阮清當初選擇救下七皇子除了劉德安的暗示,主要還是因着昔日的親情和憐惜,斷不願眼見着這位可愛的幼弟白白枉死。但阮清心裡仍然因着劉德安的話心生忐忑。
顯見的劉德安投靠太子乃是假意的緩兵之計,只怕承帝還是有意要廢黜太子,扶立年僅四歲的七皇子繼位。
可問題是七皇子太小了,四歲的孩子說是懵懂無知一點都不爲過,且長大後是個什麼品性也無法估量。承帝怎麼會有此冒險的打算?
除非太子真的做了什麼令承帝難以原諒的事情,徹底摧毀了承帝最後一點仁慈和親情。
但七皇子年幼無知,又無強大的母族支持,能有多少勢力可與太子爭儲?
阮清輕捏了一下七皇子胖鼓鼓的小臉蛋,柔聲笑道:“原來你母妃還會燒菜麼?不過,宮中新來的御廚做的糖醋排骨我嘗着卻是不錯,你定會喜歡,到時且讓人做來你吃可好?”
小孩子總是想的簡單,立馬眉開眼笑的點頭叫好。
哄着七皇子睡下之後,阮清便自起身出了寢殿,燈火未燃的書房裡正站着一個身穿御林軍銀甲的年輕男子。
“阿阮。”男子擡起頭,銀亮的頭盔下露出英朗明淨的眉目,雪白整齊的牙齒在昏暗中熠熠發光。看着一身郡王宮裝的少年緩步走來,禁不住擡腳邁出一步,張開的雙臂似要擁抱住那令他牽腸掛肚的身影,卻在半空生生頓住,半垂下眼睛黯然道:“你……一切可還安好?回宮後太子有沒有爲難你?”
阮清在跟前站住,仰頭看着闊別月餘的青年,微微一笑,“我一切都好,恪哥哥不必擔心我。只是……恪哥哥是何時回京的?今晚宮中禁衛森嚴,怕是即將要有一場腥風血雨,恪哥哥卻怎的在這個時候進了宮?”
看到阮清一貫綿軟溫和的笑容,懸吊了數日的心卻是慢慢落了下去,笑出一口大白牙,輕鬆道:“宮中大變,我如何能夠放心留你一個人在這裡。聽說你離開北地之後,我就想着立刻回京,後來煜小侯爺找到了我,告訴了我你的打算,我便繞道去了一趟南邊,昨日剛剛回到京城。阿阮你……你怎麼這麼傻,如今京中的形勢難料,危機四伏,你留在北地才最爲安全穩妥,爲何偏偏……”
阮清打斷他的話,拉了他在桌邊坐下,緩聲道:“難道恪哥哥希望我一直以郡王的身份過活下去?太子拘禁了帝后,我若不回來,帝后性命堪憂,天下堪憂,我也永遠不得清白身份……還是說恪哥哥也希望我更名改姓隱藏身份的苟且活着便好?”
李恪默然,他確實不願阮清遭受一分一毫的危險,可若要她活着卻拋棄自己的出身和名姓,卻是對她最大的折辱。這是她自有的尊嚴和堅持。世人都知樂安長公主生下一子,當有一日阮清的女兒身被公諸於世時,世人會如何揣度非議?冒充混淆皇室血脈的罪名扣到頭上,阮清又當如何辯駁自處?
李恪雖不知阮清究竟是何身份,但在來之前他曾秘密與劉德安接過頭,聽劉德安明裡暗裡的意思,只要成功扶持七皇子登基,帝后纔有脫險的機會,到時帝后自會澄清阮清的身份,還她一個名正言順。也因此,李恪纔在最後下定決心,便是破釜沉舟也要維護阮清周全,哪怕明日一役生死難料,他也願陪着她一起奮戰到底。
想到這兒,李恪抿了抿脣,“我已經聯繫了父親那邊,明日二叔便會率領父親麾下的五萬精兵抵達城下。煜小侯爺也憑藉南榮侯的手令召集了三萬人,隨後便與凌風一道趕來。御林軍那邊我也做了些準備,我今晚是僞裝混入宮中的,稍後就得立馬迴歸御林軍的隊伍裡再做詳細安排,太子應當不會察覺。但這段時間太子已然掌控了大半宮禁,京衛營如今也落入了太子手中,我原本想要秘密聯絡在京衛的汝王世子,奈何擔心打草驚蛇一直尋不到機會。明日一戰究竟是何結果尚未可知,阿阮你真的決定了?”
阮清沉默半晌兒,黑暗中微微擡起眼,“蘇叔叔他……”
李恪心中一沉,隨即故作若無其事的淡聲道:“定王也已經聽聞你回宮的消息,煜小侯爺來信說他悄悄離開北地時,定王也在緊鑼密鼓的召集人馬,只是……定王的意思似乎是要打着勤王的旗幟殺回京中……至於他到底是真的意在清君側,還是……別的什麼,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