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輒回府之後,本以爲輕易就可揭過這一頁,可躺回牀上之後,竟是如何也擺脫不掉那一雙瞪得大大的眼兒在望向自己時那般難以言喻的意味。
結果翻來覆去一整個晚上,直到天快亮方迷迷糊糊的睡着,可睡着之後卻又做了一個似是而非的夢。
夢裡,那小兒身着當初在廟裡那一身寬鬆的僧袍,長髮披散,櫻脣點朱,睜着一雙嫵媚的大眼兒羞澀的望着自己,竟是一臉女兒嬌態的伸出雪白的柔荑,柔柔握在了自己那處,媚聲道:“太傅不是要阿阮幫忙紓解心內的疑難麼?這般可是稱心?”
到得最後,竟是像少年時期初次開解夢.遺一般酣暢淋漓了整條褲子,牀單都溼了大片。
王爺便在身下的洶涌潮溼裡睜開眼,望着頭頂的承塵紋理髮了半天的呆,卻是深刻的體味了一遭何謂自作孽不可活。
真是一失浴巾成千古遺恨啊!
然而,這一頁還未能順利的揭過,接踵而來的一道聖旨卻是再次令王爺應接不暇的傻了一傻。
早朝時,承帝突然下旨,爲定王蘇輒與柳閣老的千金柳懷素指婚。而因堯國和親公主適齡的只有剛滿十四歲的六公主,尚有一年不滿及笄,皇上特提出暫緩遠嫁和親之事一年,待到六公主及笄再隨重禮送去魯國。爲表公平和誠意,也特許魯國公主以未嫁之身在堯國自由居住一年,多瞭解一下堯國的風俗民情,等六公主出嫁之時一併商議婚事。
魯國清楚承帝是在故意拖延,應是另有打算,卻也沒辦法,提出和親的人是他們,他們現在再來反悔已是不可能的,而且他們經過了一戰也急需趁機休整,短期內不適宜再戰,只能妥協應了承帝的要求。
此時,被賜婚的一位當事人,柳懷素剛剛與來府中做客的慕容婉聊了會兒天,送了慕容婉離開。
兩人年紀相仿,自小也來往親密,是多年的手帕交。只是柳懷素心中瞭解慕容婉對蘇輒的心思,避而不談,慕容婉卻一直以爲柳懷素同趙連祁相互心儀。所以當慕容婉在半路迴轉時乍然聽說了這道賜婚旨意時,當即又命人驅車返回了柳府。
在慕容婉重新返回之前,柳懷素剛剛接到旨意,也是震驚良久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爲自己聽錯了。隨即便是狂喜,眼淚都掉了下來。
慕容婉進了門便劈頭蓋臉的一連聲質問:“懷素!我當你是親姐姐一般看待,這些年有什麼事都同你說道,從不避諱,卻沒想到你如此卑鄙陰險,心思藏得如此深!你到底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就在剛纔還聽我訴說對蘇哥哥的一片癡心?你心裡是不是早就把我笑話夠了!你是不是很高興很得意!”
柳懷素始料未及的愣在了原地,略一思索便知道慕容婉也聽說賜婚的事了。可是她委實冤枉,她也是剛剛在她出門後才知道這件事好嗎?
她自然是清楚慕容婉的心意的,這些年也十分困苦,不知該如何說起。況且她雖然愛慕蘇輒,卻不知蘇輒心中怎麼想,她也只是一個人想想罷了,又何必說出來讓他人平添難受?卻沒想到今日突然來了這麼一道聖旨,將她賜婚給了蘇輒。
皇上一直忌憚定王府,對於蘇輒的婚事自也是百般苛刻,斷然不會允許蘇輒娶了掌着戶部重權的尚書之女,自也不會允許她嫁給蘇輒。皇上突然下此決定,不止她難以置信,京中大多人想必都會感到震驚不已。想來這不會是皇上心甘情願所爲,那麼,是蘇輒做了什麼?
想到這裡,柳懷素也禁不住心中歡喜,想馬上跑去找蘇輒求證,然不等她有所行動,慕容婉卻突然返了回來質問她。
她要如何回答?
柳懷素心中苦澀,也難免對慕容婉深感歉疚。不管怎麼說,她確實曾隱瞞了自己的心意,沒有在慕容婉面前表露,因爲不敢想。即使她現在對這道旨意喜不自勝,卻也不是她刻意爲之,她便是解釋慕容婉也不會相信,反而會更加受刺激,覺得她是在對她假意安撫,暗中諷刺。
柳懷素只得苦笑着上前,拉住慕容婉的手,道:“婉兒,你誤會了——”
可話還沒說完,慕容婉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將她甩的一個趔趄,幸好身邊的丫鬟清露及時伸手將她攙住。
慕容婉怒紅了眼睛,惡狠狠道:“誤會?如今聖旨都下了,你卻還要我相信是誤會?懷素,我知道你比我聰明,但你也不要當我是傻子!蘇哥哥性子清冷,是絕不會主動去找皇上賜婚的,那麼皇上爲什麼會下這道聖旨?你敢說不是你爹去求了皇上?你爹到底做了什麼?又對皇上承諾了什麼皇上纔會鬆口?呵!懷素,我果然是瞎了眼,錯看了你!”
柳懷素臉色一白,慕容婉的話實在是無的放矢,她爹何時做過這種事?她爹又怎會有這樣的本事說動皇上?更遑論她爹一直反對她與蘇輒來往,否則她也不會在蘇輒去邊關時躲進廟庵四年。
她知道慕容婉是氣急了口不擇言,可這樣當面詆譭她爹,她心中仍是不好受的。
不等柳懷素開口,她身邊的清露已是看不下去的嚷了起來:“慕容小姐,請你注意你的言辭。我家小姐自問絕無對不住慕容小姐之處,一直待慕容小姐禮遇有加,親如姐妹,這件事我們小姐也是剛剛得知,心中也十分慌亂。慕容小姐卻沒頭沒腦的跑來胡亂叫罵,動手推人,是何道理?”
柳懷素連忙按住清露的手,溫聲叱道:“清露,不得放肆!”
若在以前,慕容婉看到這樣的柳懷素一定會贊她溫婉有禮,如今卻覺得柳懷素是在故意作態,是對她的諷刺。不免心火更勝,怒道:“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我與你家小姐說話,你一個丫鬟也敢跟我嗆聲,看來真是我不會識人了,都說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我以前還覺得懷素你溫柔得體,端莊嫺雅,大概也都是裝的吧,骨子裡實則同你的丫鬟一樣無形無狀,從未將我放在眼裡!”
“婉兒你——”柳懷素渾身禁不住發抖,勉強站穩身子,望着怒不可揭的慕容婉,顫聲道:“我知道你心裡怪我,可是……正如你對蘇哥哥的情誼,並不是說能夠控制就可以控制的,我不否認我也喜歡蘇哥哥,可是我自知配不上蘇哥哥,也不敢肖想,所以只將這份感情埋在了心底。不說出來也是怕你會多想,並不是故意隱瞞你,更沒有在心裡笑過你。而我自己每每思及,又何嘗不可悲?這道聖旨也是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可以對天發誓,我爹絕對沒有做過任何事,這件事也許是蘇哥哥的意思,我也正想去問問蘇哥哥。你跑回來質問我又有什麼用?”
“好啊!好啊!你終於承認你對蘇哥哥有心了!”慕容婉忽然笑了起來,眼淚掛在眼角,微微顫動。“我真是不知你竟藏得如此深,我竟然還一直以爲你喜歡的人是世子,還曾真心的祝福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卻是這樣來回報我的?你說這是蘇哥哥的意思?蘇哥哥因爲喜歡你,所以親自去求了皇上賜婚?懷素啊懷素,你當我們是第一天認識嗎?蘇哥哥是什麼人?他這麼多年不娶,你真以爲他是爲了你?別自作多情了!你是比我漂亮,也比我有才華,但也不是蘇哥哥中意的人選,蘇哥哥就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我雖然喜歡蘇哥哥,卻也十分清楚這一點,你那麼聰明,怎麼竟不知道了?現在卻將事情推到蘇哥哥身上,來糊弄我,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看不起我慕容婉了!”
柳懷素心中猛地一震。是啊,蘇輒素來清冷,心思莫測,這麼多年除了對那個年幼乖巧的郡王特別寵愛,從未對他人特殊過。也正因此她才選擇的埋藏了自己的感情,如今要說是蘇輒親自去請求皇上賜婚,因爲喜歡她,想要娶她,她自己也是不大敢相信的。
可是,若非如此,又是怎麼回事?
慕容婉發了一通火,現在看柳懷素怎麼看怎麼心裡不自在,卻又不能真的撲上去打她一頓,只最後狠狠的瞪了柳懷素一眼,怒氣衝衝的走了。
她要回去找她爹問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柳懷素僵立在原地,久久未動,好像被抽乾了力氣一般。清露十分擔心,緊張的扶住她,小心問:“小姐,那咱們還要去定王府嗎?”
不管是不是蘇輒請的旨,爲什麼請旨,都不會是她所想的那個原因了。那麼她何必還去自取其辱?
柳懷素臉色蒼白的搖了搖頭:“不了,我想自己呆一會兒,你先下去吧,如果爹回來了,你便來告訴我一聲。”
清露不放心的看了她兩眼,見她堅持,只好退了下去。
慕容婉匆匆回了府,正在門口遇上了下朝回來的父親。
慕容德早上在朝上聽到賜婚的旨意也頗爲震驚。可這畢竟是皇上指婚,被指婚的還是定王蘇輒,衆人再不能理解也不敢隨意置喙,不能置喙。
慕容德是知道自己女兒的心思的,但他從未想過要將女兒嫁去水深火熱的定王府,只看到女兒臉上悵然若失的痛色,心中還是感到一陣心疼。
他上前輕輕拍了拍慕容婉的肩膀,張了張嘴,竟也不知該說什麼來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