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我覺得toie很可怕,他變得似乎不是他了,可分明坐在我面前對着我的人又是他無疑。
這種混亂的感覺,讓我整頓飯吃的食不知味,toie卻是談笑自如的比劃着手上的戒指“結婚,生孩子,這樣我父母就會滿意了。”
他微微笑着,不再多說一句,我卻已經明白,他所作所爲不過是終於淪爲了他父母的傀儡娃娃。
江琛卻並沒有表現的如我這般沮喪,他一邊和toie討論着最近哪場球賽的精彩之處,一邊給我剝着冬陰功湯裡的海鮮。
“你現在要少吃這些了,對寶寶不好。”江琛將龍蝦和扇貝撥出去,給我添了些新鮮的蔬菜。他的動作自然而然,我接受的也理所應當,toie看着,卻是露出溫暖卻若有所思的笑意。
剝蝦殼的時候,江琛不小心將湯汁濺到了衣服上,他皺了皺眉,然後去了衛生間整理。
我記得江琛是有輕微潔癖的,當初讓他做家務的時候,他拖一次地,自己要洗十幾次手。動手做菜的時候更是不會讓菜汁和肉汁攪在一起,還會看着我大喇喇的手法暴走,我估計此時他的內心該是多麼驚濤駭浪,卻還要表現的安定平和。
toie看着我,突然開口道“tarat,你還不承認你肚子裡的孩子是江琛的?”
toie仔細捉摸着,露出一副鄙視的表情來“那個禽獸,對你居然能下的去手……哦,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怪不得他對你那麼好,一直不理睬納卡,原來你們早就……”
“他對我好?”我有些迷糊,不去管toie這一大堆的胡言亂語,言而未盡。
toie的神情有些難過,那種表情在我看到小九來孤兒院的時候,送他的人帶着大包小包的衣服,曾在我和其他孩子的臉上出現過。
“有的人,他的愛悄無聲息,難以察覺,卻不給你絲毫壓力,讓你理所應得的接受。江琛對你,就是這樣。很奇怪是吧?我也很奇怪,他骨子裡是那麼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終究還是沒能逃脫宿命。”
toie似乎說的很深奧,卻句句都真實的令人驚顫。
“把愛說出口的並不一定是真愛,而不說的,也不一定是不愛。愛與不愛的界限,要你自己去感覺,而tarat,我們缺的就是這種感受愛的能力。”
toie坐在那裡,深色的桌椅讓他整個人籠罩在一層暗色裡,他笑着看着我,我卻聽得見他的泣聲,還有心底那些未曾痊癒的傷口不斷崩裂的聲音。
他說的話直接影響了我的情緒,那些難堪的過往幾乎走馬燈一樣的開始在我面前閃現。
廖長安說過的‘我愛你’,廖長安說過的‘打掉’,他說過的每一句讓我溫暖讓我心寒的話似乎都只是一句話。我愛你的期限,不過說那三個字的時間長度,不會多一分一釐。
我偏過頭去,輕輕吐一口氣。
江琛恰在此時出現在視線裡,他衣服上的污漬已經除去了,連帶着嘴角都帶着笑。toie對着我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用泰語輕聲說“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我點點頭,也扯出一抹微笑看着他。
他泰然自若的繼續吃着飯菜,我卻覺得他的皮囊下包裹着一個漸漸生長的,猙獰的魔鬼。
江琛落座,遞過來一張餐巾紙“許蓓蓓,擦擦你的嘴角。”
他露出嫌棄的表情,卻是在我怔住的時候湊過來幫我擦掉嘴角的湯汁,toie又笑了笑,似乎在對我說“看,我說的對吧。”
對,你說得對。
小時候看到電視裡灰姑娘嫁給王子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這個故事不應該是這樣。灰姑娘在煤灰裡生活,她有什麼資格去往雲端跳舞?王子身邊那麼多女人,一時的新鮮感能抵得過階級的阻隔?
結局應該是,王子娶了鄰國的公主,灰姑娘嫁給了柴夫。
長大後遇見廖長安,我開始相信灰姑娘的故事。
灰姑娘即便生活在煤灰裡,仍然有她發光發亮的過人之處,旁人只在乎她衣裙的髒污,那些閃光點只有欣賞她的王子看得見。
我的性格有太多的尖銳的地方,我生活在那麼落魄的孤兒院裡,我工作之前幾乎沒有穿過新衣服,可是看見王子的時候仍然想去擁有。
小時候有着乾淨好聞味道的衣服的小九,是我想靠近的王子。
長大後拿着手術用具,身穿白色衣服的廖長安,是我想要征服的王子。
可灰姑娘,終究是灰姑娘。
我用盡了手段去和吳美萊爭廖長安,卻還是沒能動搖她的位置,因爲她和他是享譽海內外的名醫生,他需要她的光環和自己交相輝映,毫無意外,她就是那個鄰國的公主。
於是灰姑娘的魔法失效,她落荒而逃,自己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念着那段泡沫般的愛情,度過餘生。
可是灰姑娘沒想到,在另一個國度裡,她又遇到了一個王子。
這種時候,她還要去重蹈覆轍麼?
我搖了搖頭“不用了。”
於是揮手把江琛手裡的餐巾紙奪過來,丟到一旁,在toie和江琛詫異的眼神中,我轉身向餐廳外面走去。
長街上人熙攘攘,行人漸次增多,各國的語言交織着,世界各地的遊客,各種各樣的面孔嘈雜的出現在我的視野裡。
他們看着我,然後安靜禮貌的給我讓路。
對了,灰姑娘還有了前一個王子的孩子,這樣,拒絕的理由又多了一條。
我聽到發動機轟鳴的聲音,由遠及近,然後有人尖叫着用泰語喊着“攔住前面那個機車上的人,他搶了我的包。”
我的意識有些恍惚,只見着自己的面前的人羣開始更加安靜禮貌的讓出了一條能讓機車起飛的路,呆愣着的我,成爲了那條路上唯一的阻礙。
機車嗡嗡的聲音擾亂了我的耳膜,因爲懷孕,我的視力也變得很差,只看見一個巨大的黑色物體直直的向着我撲面而來。
他們以爲我是見義勇爲要攔住他們的人麼?拜託,我真不是,但是我已經來不及開口解釋,周圍的畫面彷彿都定格了,唯獨那輛不斷衝向我的機車是鮮活的動作着。
我直覺他們撞到我的時候,我會飛出去,躺在路邊,全身的骨架似乎重組着,扭曲着。
終於,有人在旁邊拉了我一把,巨大的衝擊力讓我們一起向着旁邊倒去,機車從我的腳邊呼嘯而過,我散掉的涼鞋的鞋帶被碾壓着成了一片焦灼。
我正想着是誰救了我,甚至不顧自己的生命危險時,在他的衣襟上傳來我一直喜歡的好聞的香水的味道。
在我摔倒在江琛身上時,似乎聽到他悶哼一聲,而此時的他嘴脣發紫,雙目緊閉着,不省人事。
剛剛自動散開的人羣開始向着我和江琛聚集,似乎是有意要搶奪爲數不多的氧氣,toie再度像是當初一樣,撥開人羣走進來,他迅速將我扶起,而後俯下身查看江琛的情況。
我看到他動作嫺熟給江琛掐人中,按壓心臟,卻似乎無濟於事。我聽到自己顫抖着問“他怎麼了……?”
“心臟病突發。”toie的冷汗直冒,他叫周圍的人馬上給附近的醫院打電話,而自己俯下身給江琛做人工呼吸。
他一刻都不停。人工呼吸,按壓心臟輪番了幾十次之後,我終於聽見如同天籟的救護車的聲響。
坐在救護車上,看着那麼多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解開江琛的衣服,氧氣罩下面,江琛的嘴脣的紫色越來越深,他一動不動,滿面慘白。
toie輕輕將我攬在懷裡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全身已經溼透,混着汗水和淚水的不明液體流進嘴角,我的腳有些發疼,不知道是不是被機車掛到了。
有一個護士走到我面前問我“你肚子有沒有不舒服,有沒有先兆流產的跡象?”
“你別管我。”我用力的推着護士向着江琛的方向,我聽到自己嗓子裡嗚咽的聲音“你去救救他……求求你了,去救他。”
toie按住我的手,冷靜的回答護士“她沒事,沒有任何先兆流血的跡象,那邊那位先生怎麼樣了?”
護士拿着手裡的表格,她搖了搖頭“馬上就要到醫院了,還需要進一步的檢查,他現在很危險,我們也不敢保證。”
江琛,江琛。
我幾乎是哭着碎碎念着,我的手冷到血液倒流,顫抖着。toie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沒事的,他會沒事的。”
不。
我的懲罰來了。
灰姑娘終究要害死王子,她不能愛他,而且害死了他。
笑着讓我的寶寶姓他的姓的人,給我深夜裡蓋被子的人,注意我的一切飲食,會拉我的手的人,會用我看不懂的表情說愛我的人。
現在就躺在那裡,因爲救我而躺在那張牀上,他沒有說話,沒有睜開眼,也沒有再摸摸我的頭髮,說一句,寶寶的名字叫做‘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