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琛醒來的時候,我正在早點,他靜靜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默不作聲的上了樓,我聽到他的房間裡傳來水聲,大概是在沖澡。
那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像是一個不能觸及的禁區,最好的避過的方式就是閉口不提,好在江琛和我在這一點上不謀而合。
江琛很快下了樓,在他的碗旁,是我煮的梅子湯,他似乎沒怎麼注意,一揚手喝了個乾淨,然後才酸的皺起眉。
我笑了笑“昨晚睡得好麼?”
他點點頭,嗯了一聲,然後坐下來吃飯。
晨光已經開始帶上了灼人的熱度,清邁的日照總讓人愛恨不得,游泳池的水在微風中泛起漣漪,小小尖銳的銀光刺得眼睛睜不開。
江琛吃過早飯,直接立在泳池旁脫掉t恤,扎進了水裡時,我纔想到,今天是週末,他不上班。
收拾了餐桌後,江琛也從泳池裡爬上來,我把浴巾遞過去,他接過,說了句‘謝謝’。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卻又說不出來。我搖搖頭,正要回屋,納卡已經出現在院子前。
她微微笑着“我可以進來麼?”
微笑從來不是她的表情,在我的印象裡她張揚活潑,像是披肩的波浪捲髮一樣熱情洋溢,這淡淡的微笑反而顯得突兀。
江琛把浴巾披在肩上,看向納卡然後點了點頭“歡迎。”
我把給江琛煮的梅子湯也裝了一杯遞給納卡“這個是解酒的,免得頭痛。”納卡坐在沙發上,雙手接過,向我笑了笑“蓓蓓姐的手藝真的很好。”
江琛怔了怔,注視着那褐色的湯汁,似乎有些吃驚那酸酸的湯汁是用來解酒的。我也驚訝於當初讓他喝薑湯他都擰起鼻子,如今卻什麼都不問就全盤接受。
這未免不是他的風格。
我上樓把江琛的衣服拿下來塞到洗衣機裡,聽着洗衣機嗡嗡的轉着,蓋過了客廳裡兩人的談話聲。
納卡和江琛窩在沙發裡像是尋常朋友般隨意聊着天,似乎過了昨天之後,兩人之間的問題已經緩和,納卡不再熱情的過分給他壓力,而江琛也更容易接受這種細水長流般的情愫。
我知道納卡是個聰明的女孩。
但很可惜她遇到的是江琛,洗衣機停止轉動的時候,客廳裡的對話聲傳入我的耳膜。
“我以爲我昨天說的很清楚了。”
“可是……”納卡的聲音卑微的讓人心疼“我不是喜歡你兩三天,江琛,你知道的,我喜歡你四年了。”
納卡的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極力壓抑着自己情緒的崩潰,眼前那人像是一座沒有表情的雕像,他好看的眼睛裡,瀰漫着散不掉的風雪。
大學裡他獨來獨往,沒什麼朋友,更不會參加什麼聚會。所以想要追求他的女人前仆後繼,只有當面表白這一個法子,卻毫無意外的死在奔赴城堡的路上。
納卡同樣是衆星矚目,她有姣好的外貌,傲人的身材,異國的神秘,還有旁人隱隱猜測的強大家庭背景。她的視線所觸及到的高度,是一般人所達不到的。
江琛充其量是個老師眼中的優秀學生罷了,納卡未必把他放進眼裡,如果不是那次意外的話。
學校組織優秀學生參加一個建築作品會展,地方比較偏僻,結束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破舊的街頭巷口泥濘幽暗,納卡出來的晚,走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什麼人。
剛走出會展中心,她就被幾個人拖進巷口,那幾個人其中就有當初追求她被她拒絕的人,大概是心有不忿,萌生惡念。
巷口的燈年久失修,一晃一晃的光芒照不到這個骯髒的角落,納卡呼救着,也有人循聲發現了她之後默默走掉,她笑了,以爲人心涼薄不過如此。
身上的衣物已經被撕扯的難以蔽體,那幾個人的手肆意遊走在她裸露的皮膚上,所過之處陣陣惡寒,納卡的腦袋裡已經一片空白。
然後她看見昏暗的幾乎扭曲的光線裡,那個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搬着梯子,手裡拿着一個新的燈泡來到了巷口。
他的身形有些單薄,即便他想救自己,恐怕也打不過這幾個人,很明顯,那時候他的出現也沒能讓納卡抱有希望。
這幾個人也發現了他,他們叫罵了幾句,似乎是在給自己壯膽。
“別管閒事,快滾!”
江琛向裡面望了一眼,幽幽的說道“強姦罪,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輪姦則是十年以上,等你們從監獄裡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你們想清楚。”
他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楚,那幾個人本來就是一時起意,如今身軀一振,腦袋漸漸清醒,下意識的紛紛把手從納卡身上拿開。
江琛點了點頭“犯罪中止,免除刑罰。”
他像一個天神一樣,在宣判衆生的罪惡,甚至那昏黃的燈也一點一點明亮起來。
那幾個人嘟噥幾句,灰溜溜的沿着牆邊走了。江琛看了一眼蹲在角落裡的納卡“你還好麼?”
納卡把地上的衣服撿起來,慢慢的穿上,她走到燈光下,用力的擦着衣服上沾染的污漬。她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屈辱的眼淚打在衣服上,氤氳出一片水漬。
“謝謝……”納卡那時候的漢語水平不高,她嗚咽着說出這句話。
江琛把梯子搬過來,淡淡開口道“幫我扶一下梯子吧,這個路口的燈要壞掉了,會很不方便。”
納卡雙手按住梯子,看着江琛輕手輕腳的爬上去,慢慢的把那隻壞的燈旋轉下來。納卡問“你家住在這裡麼?”
江琛搖頭。
“那你也不會從這條路走了啊。”納卡有些不明白,江琛這多此一舉的行爲。
“但是……”
燈光一下子消失,江琛將舊的燈泡換下,他的聲音從納卡的頭頂傳來。
“總有旁人從這裡走。”
一瞬間的靜默,然後是細微的,摩擦的聲響。刺目的燈光忽的閃亮,甚至照亮了那個看不清的角落。
納卡看到江琛笑了笑,他的皮膚乾淨到透明,然後化成了光。
江琛和納卡一直走出了這片靜謐的巷子,車水馬龍,燈紅酒綠近在眼前。
納卡說“謝謝,再見。”然後坐進了出租車裡,江琛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在後視鏡裡,納卡看見江琛坐進了一直停在路邊的那輛黑色的私家車裡,他的臉上一直是沒有表情,除了燈光亮起的那一抹笑。
那之後,企圖強姦納卡的那個人特地來跟納卡道歉,納卡笑了笑“沒關係。”
若是以往,憑着她的手段,這個人不會安生的活下去。可是她的心裡有了一處柔軟的地方,可以放得下除卻高傲之外的一點謙卑和原諒。
此後,她開始用所有的課餘時間學習中文,只爲了每次遇到江琛跟他打招呼的時候,能自然地說一點別的東西。
可是無論她的中文進步的多快,江琛迴應給她的只是一個點頭。
但這一個點頭,已經是多少女生夢寐以求的,納卡在失落與欣喜中徘徊。好在,四年的時間裡他的身邊沒有其他的女生,能與他有一個點頭的關係的人,只有納卡。
她以爲這是她的機會。
於是她開始去習慣他的習慣,比如他常常走路跨越兩條街去一個小超市裡,買上一大堆東西。他出身優越,根本不需要親力親爲的逛超市。納卡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怪癖,尤其是他每次都會從一個收銀臺結賬。
他看着那個收銀員手腳麻利的將他買的大包小包全部裝進塑料袋裡,然後他刷卡結賬。每到這種時候他似乎放空了一般,亦或是如此動作重複了太多次,已經刻在骨子裡。
他直直的看着那個戴着帽子,微微低着頭的收銀員。
大概是她偷偷跟着他已經太久了,所以納卡記得,那個收銀員的名牌是026號。
出了超市,他把買的東西送到附近的養老院去,然後轉頭上了那輛跟在他身後的私家車。
納卡一向知道江琛是多麼善良的人。
可惜,善良,終究與愛不同。
“……我喜歡你四年了。”
我立在洗衣機旁,不偏不巧,把納卡說的話全都收進耳底。心裡微微的疼着,似乎又扯到了自己掩藏的嚴絲合縫的那根神經。
我已經很久沒去思念廖長安了,我也快要忘了喜歡一個是什麼樣的感覺,卑微到站在他面前會小心翼翼,會低着頭,會失去所有假裝起來的盔甲,會露出軟肋。
客廳裡是久久的靜默,然後是江琛輕的不能再輕的聲音,他說“納卡,你知道的,我不會喜歡你,因爲我有喜歡的人。”
納卡不住的點頭,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知道啊,我一直知道你心裡有一個人,所以我離開了港城。可是現在你也離開了港城來了清邁,難道不是因爲你放下了麼?那爲什麼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洗衣機的定時開啓,甩幹桶嗚嗚的轉了起來,我沒聽見江琛的回答,只是在衣服甩幹之後,我打開門的時候,看到江琛抱着納卡,而納卡擡腳吻了他的脣。
納卡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我說過,我也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